中國夢，退休夢

英國 金融時報 今年看到的最不落忍的網帖，是關於延長至65歲退休的，預言了一場中國式奇觀：屆時老年人沒法退休，年輕人沒法上班。老闆一下收到了三封辭職信，理由都是“與世長辭”。其中一位的QQ簽名是：“感謝國家，實現了長生不老，我這輩子就沒等到養老的那一天。” 延遲退休的風聲已經越來越緊了。最鬱悶的還是60後與70後，退休那張油餅，眼看要吃到嘴裡，突然變成了一張畫餅。前一秒鐘，媒體還忽悠著你提前退休、娛樂至死；後一秒鐘，你就如夢方醒，原來人生的真相是延遲退休，工作至死。以中國北方城市男性勞動力為例，根據中國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2010年中國男性人口平均預期壽命為72.38歲，倘若再加上北方霧霾、水土污染、食品安全失控等不可抗力造成的壽命折舊，倘若延遲到65歲退休，活到老，乾到老，甚至工作到生命最後一息的人，一定不會只是個案。 就在不久前，一個典型的中國式退休夢還包括：早早不上班，月月有錢領；身體健康，住房自有，存款大把。可以每天睡到自然醒，想乾啥乾啥，想去哪去哪，想吃嘛吃嘛。雖然未來真實的退休生活，可能遠沒有那麽美滿：比如不一定能夠及時拿到退休金；空有醫保卻沒錢報銷；存款百萬卻物價飛漲；房子多套卻沒處出租……而最令你心痛的是，你如掌上明珠般呵護的小孩，長大後可能終日辛勞，工資所得幾乎都繳了社保，小日子過得比你還苦。 這並不是世界末日，這只是中國退休夢的正負極版本。中國的退休制度是一個無比復雜的多軌系統，要在退休金領域實現不同戶籍、不同體制、不同行業，甚至是不同性別的平等，比中國夢還中國夢。你早就別無選擇。在官員們動輒放風、學者們持續鼓噪的情形下，延遲退休政策的出台只是時機問題。 中國公認的養老保險制度，於1951年頒布，規定100人以上的企業職工，退休年齡為男60歲，女50歲。這個體現社會主義優越性的退休制度，其實並不是為大多數人養老設計的，因為那時中國人的平均預期壽命也就是50歲出頭，而且女性平均壽命低於男性。如今，中國大多數人都遠遠活過了退休年齡，盡管都是未富先老，那也是坐著火箭進入了老齡社會，而且大媽們早就活過了大爺們，退休年齡還堅持五十年不動搖，不僅有違政策制定者的初衷，也有性別歧視之嫌。延遲退休，適應老齡社會的現實，已經是大勢所趨。 此外，延遲退休也是大勢所迫。能否老有所養，說白了，就看社保賬上有錢沒錢？退休制度起源於工業革命，於19世紀末建立。西方發達國家已經為此積累了一個多世紀。而我國計劃經濟時代，幾十年都實行單位化的無統籌的養老制度，改革開放後才開始試點，1997年，全國統一的企業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制度才出台。雖然起步晚，普通中國公民繳納的社保比例起點之高，據說在全球範圍內都榜上有名。每次拿到工資條，“月扣”一欄都能讓人眼前一黑、心跳加速。不幸的是，這並非是光給自己這代人的養老積累，還要負擔上一代人的養老責任。這筆歷史欠債據說怎麽算也超過萬億元。 這代人有多累，如今你在公園里看到的那些忙著跳舞晨練、熱衷旅游的老人，是現如今正從社保領退休費的主力軍，他們很可能是我們的父親母親，叔伯舅姑，前半生熱心革命，顛沛於各種運動，為國家出過力，流過汗，為生活捱過苦，但這並不能改變一個鐵的事實：那就是他們年輕的時候幾乎沒有為養老賬戶繳過一分錢，現在年老了，正趕上花兒女輩繳納的養老錢，而且退休金還在逐年上漲中。我老媽上世紀90年代退休，退休工資只有100多塊，如今已經漲到了2000塊，漲了20倍。老媽常常為我擔憂，說：“現在你們養我們，將來誰來養你們呢？”這是真的，哪怕我不吃不喝地積攢，也架不住養老金這個大漏鬥，一頭進，一頭出，使得本來就薄的社保家底消耗驚人，何況還有家賊難防，社保基金被挖了東牆補西牆的要案時有聽聞。 問題是，我們為上一代犧牲，卻根本指望不上被“計劃生育”了的下一代能順利接過養老接力棒。隨著未來青壯勞力的急劇下降，社保入不敷出的局面會越來越嚴重。輪到我們自己養老時，不延遲退休，多存錢，少領錢，拖延擠兌風險，養老金系統就會立刻崩盤給你看。 此外，中國還有一個數量驚人的公務員群體，他們也不必往養老金賬戶繳一分錢，退休後由國家財政買單，而且退休工資相對較高，甚至成為退休一族的“高富帥”，這也都是納稅人買的單，也屬於你我為養老間接做出的貢獻。 在既患寡又患不均的中國特色退休制度下，一個有著正常職業、正當消費欲的中國員工，就這樣一生為養老所累：左肩挑著高額社保，右肩扛著高額稅負，從青年到耄耋之年。 因此，毫不意外，延遲退休遭到了辛勞工作，但卻所獲不多的大多數中國人的反對。少數贊成延長退休的人，倘若不是出於救民於水火的公心，便是一些既得利益者，對他們而言，延長退休就是延長富貴。特別是有些已達退休年齡的領導，老驥伏櫪，志在乾滿一屆又一屆，誓將權力的牢底坐穿，讓子子孫孫都利益均沾，當然是越晚交出權杖越好；而對普通中國人來說，延遲退休，就是給草民大大增負，它幾乎動了每個人的奶酪，包括全職主婦在內。我周邊的大部分全職主婦只要家庭條件允許，都還按月繳納基本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為了一份遙不可及的安全感。本來社保繳費隨著物價飆升一再上漲，已經讓全職平民家庭難以承受，如今要延遲退休，那意味著要更多的付出，更少的擁有。反應快的人都張羅著提前退休，先把退休金拿到手，少拿勝過沒得拿。比如一個全職媽媽提出，她可以為此放棄乾部身份，先變成工人，再辦理失業。大開眼界之餘，有點凄涼。因為只有我們這代人才曉得，一個農轉非的乾部身份曾經意味著什麽。雖然對於一介家庭主婦而言，成分是乾部還是工人，其實早已無關緊要。 反對歸反對，大家都心知肚明，延遲退休無論如何是躲不過了。一位身在職場的60後女友，曾經激烈表達自己的憤怒，認為誰要拿中國退休年齡和美國比，誰就是耍流氓。理由是中國百姓過啥日子，人家美國百姓過啥日子？但是她同時也表示，如果萬不得已，就得鍛煉好身體，交了一輩子養老金，一定要拼個長命百歲，多領一天賺一天。為了實現這個遠大理想，首先得調整好心態：如果是在職的，就祈禱老年就業形勢大好，將來拄著拐杖、帶著滿口假牙也還找得到工作；此外，祈禱醫療保障大大進步，確保不會因為加班這點小事就負了工傷；至於全職主婦，則要多乾活，少生氣，切實擔負起照顧全家健康的重任。未來領養老金時，誰家健在的人最多，誰家才有資格說自己實現了中國夢。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中國養老金系統還在正常運轉，還沒有被大規模貪污挪用。當養老金的窟窿越來越大，大到中國人永遠不退休也彌補不了的時候，養老金的海市蜃樓就會轟然倒塌。像你我這樣的池魚，當然會第一時間被殃及；而被國家財政包攬的公務員退休金，一旦房地產市場泡沫破滅，國家財政歉收，也一定會隨之銳減，從“高富帥”的雲端跌回地面。屆時，不管你有多少中國夢和退休夢，都會頃刻間黃粱夢醒，要多真實有多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