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5/2014

父與子,旅行的意義

貝佩·塞韋爾尼尼 米蘭——當外國人談到意大利男人的時候,腦子裡總會冒出一個想法:「媽寶」(mammone)。這個單詞里滿是m和n,意思是心理上沒法斷奶的年輕人——通常是男人——往往是因為媽媽也不捨得讓他們離開。

與父親分離更容易一點,起碼流傳的說法是這麼講的。然而近些年來,無法放手讓子女離開的可是意大利爸爸們。

我的兒子安東尼奧(Antonio)今年21歲。他很獨立,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哥們、自己的女朋友,腿肚子上還有塊紋身——屬於老爸得跟他好好談談的那種。每年,我都讓他跟我一起出去旅行一次。長短沒關係,關鍵是孩子他媽不同行,只有我們父子倆。我會使盡渾身解數說服乃至賄賂他同意,而且往往都奏效了。

自從安東尼奧告別童年,我們跨上各自的摩托車轉遍了撒丁島、享受了紐約的音樂和客房服務、飛去倫敦探親訪友、跑到西班牙看世界摩托車錦標賽。為了給《晚郵報》(Corriere della Sera)寫篇文章,我們跳上了一輛租來的法拉利,去托斯卡納四處遊覽,結果在盧卡的一座停車場里,我蹭到了保險杠。安東尼奧拍下照片,傳給了各位親朋好友。

去年,我們一同橫穿美國,從華盛頓特區走到了華盛頓州,途徑15個州和7座都市。我們一共行進了5114英里(8230公里):2544英里坐火車、556英里乘大巴、1940英里駕車、68英里乘船,還有6英里開賽格威(Segway)。安東尼奧五分鐘就學會了如何安全駕駛賽格威。想當年,我花了五個小時。

在那一個月里,與我同行的這位小夥子知道要去哪裡、該怎麼說話,以及如何扮酷耍帥。我們曾破曉時分出現在新奧爾良大巴站;日落時分在西雅圖的陽台上俯瞰華盛頓湖;在德克薩斯州的酒吧里,他還不夠喝啤酒的年齡;在亞利桑那州的槍械店裡,他這年紀卻又足以買到自動武器。這名身材健壯的小夥子睡在汽車旅館的隔壁床上,離開房間打電話時毫不介意把紋身全露出來。但他的紋身也讓我們從一些極其凶神惡煞的人們那裡全身而退,讓擁有35年美國旅行經驗的我都開了眼。

我們並不光是進行這種隆重的旅行。同樣重要的還有在意大利海灘度過的刮大風的日子:不管怎麼等,夏天似乎都來不了,上午在滿是水母、插了紅旗的沙灘上度過,晚上則守在電視前觀看足球比賽重播。往外瞧見狂風中搖擺的聖櫟和杜松,我不禁想:「記得跟你現在差不多大的時候,我也來過這裡。那時每樣東西都又新又亮。不該吃東西的時間裡,我們塞了太多到肚子里,不過我們的外國女朋友還是樂呵呵的。」如今輪到了我們的孩子。時不時地,我得強迫自己眼睜睜看着他們解開新船的纜繩,離開港灣。我們卻只能揮揮手,直到確信他們看不見我們了。

與子女同行感覺很複雜,讓人胸中湧起千言萬語。之所以有千言萬語,也正是因為太複雜。美國作家在這方面表現出色。羅伯特·M·波西格(Robert M. Pirsig)讓他11歲的兒子克里斯(Chris)坐到自己的1964年本田超級鷹CB77(Honda Superhawk CB77)的后座上,寫下了《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Zen and the Art of Motorcycle Maintenance)。稍有不同的是,科馬克·麥卡錫(Cormac McCarthy)的《長路》(The Road)中的男主人公,拖着自己幼小的兒子穿過末世之後的美國。身邊沒有孩子的約翰·斯坦貝克(John Steinbeck)在野營車裡帶上了自家的捲毛狗,於是有了《查理與我:斯坦貝克攜犬橫越美國》(Travels With Charley)。

幾乎沒有例外,年輕一代總是旁觀者。老爸自言自語、夸夸其談、提出忠告,讓小輩聆聽。這可不是什麼只出現在影視作品或書本里的情節:孩子們真有可能淪為跟在我們身後的觀眾,而夏天就是我們表演的時節。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們這一代人上世紀60年代的童年都是在玩車牌遊戲中度過的?為什麼現在的年輕人打起電子遊戲來沒完沒了?道理是一樣的,全是為了不用在度假的時候聽父母嘮叨,畢竟已經聽了一整年了。

正因為如此,安東尼奧和我一起出去旅行的時候,我們的第一條約定就是不閑聊。如果彼此了解,沉默既可以是有麻煩的象徵,也可以證明心靈相通。千真萬確。安東尼奧和我出去度假,獲得了媽媽的熱情支持。我倆基本不怎麼說話,因為不需要。他懂、我懂、大家都懂。我們明白,有時我會聽,但並不會聽進去,而他從不愛聽,但不知怎的似乎總是聽進去了。

我們明白,兩人都在iPhone上花了太多時間。我工作、他娛樂。安東尼奧並不同意這種說法:「你喜歡工作,所以就跟娛樂是一碼事。別抱怨了。」

我都快忘記了作為人子時的滋味。我的父親安傑洛(Angelo)今年97歲,生於1917年初,比十月革命還早了10個月(「我比共產主義年長10個月,而且已經比它多活了23年!」)。前些年我會和他一起去度假,現在他還時不時地提出讓我同行。

安傑洛喜歡船。二戰期間,他當過三年的海軍軍官。當我們乘坐渡輪的時候,他會告訴每個人「橫搖」和「俯仰」的區別,並解釋如何才能晉陞船長。我笑而不語。

安東尼奧與我同行的時候,臉上也掛着這樣的笑容。

貝佩·塞韋爾尼尼(Beppe Severgnini)是意大利《晚郵報》(Corriere della Sera)的專欄作者,著有《媽媽咪呀!為後世及海外友人解讀貝盧斯科尼的意大利》(Mamma Mia! Berlusconi』s Italy Explained for Posterity and Friends Abroad)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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