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走就走

箱根這個地名在耳邊繚繞了許多年，不知怎麼卻總是沒去過。住在東京快七年，再怎麼偏僻的鄉下都去了，偏偏這麼一個靠近東京的知名觀光地，很容易抵達的地方，我卻始終沒機會去。

前幾個週末，我終於去了。出發前向朋友宣告時，大家莫不報以一種「啊，你終於去啦」的祝福。這些年來，身邊熱愛日本溫泉旅行的朋友，聽到我説沒去過箱根，幾乎每個人都張大了眼驚嘆著：「什麼？你居然沒去過！」説得好像箱根溫泉是我家的浴缸似的。你竟然連自家浴缸都沒泡過，多麼奇怪？奇怪到連我自己，都對箱根感到愧疚了。

那一天，當我眾望所歸的搭著浪漫列車從新宿奔向箱根，呼吸到箱根山林的第一口空氣以後，隨行的朋友忽然問我，對箱根的第一印象時，我竟然首先浮現的一句話是：「不好意思啊，來晚了。」對一個有緣的地方要感謝照顧；對一個始終忽略的地方也要先致歉。日本住久了，口袋裏總是放了很多的「不好意思」以備隨時取用。有這種念頭也就不必太大驚小怪。

這個季節來箱根有點微妙。不是隆冬泡湯時節，夏季的繡球花季節也已遠去，而登山火車的沿途也還賞不到紅葉，可説是除了烈日以外，什麼也沒有。總之是很隨性的，朋友一提議，看一泊二食溫泉旅館的套裝行程夠便宜，我恰好也有不必趕稿的假期，就答應出發了。

説走就走的旅行，活到目前為止似乎寥寥可數。學生時代有大把時間可以説走就走，但那時候沒錢，每一趟旅程總要計劃很久才能成行。現在倒是有點經濟基礎了，但工作滿檔到很難讓你有機會真的實現説走就走。

所謂的大人或許就是這麼一回事。長大了以後，心底根本還是像小孩一樣貪玩，然而被訓練出來不知道是好是壞的責任感，變成一道防火墻，要自己不可以那麼的任性。我們在隔絕出來的世故環境中，讓周圍與自己有關的事情順利進展下去了，卻也不知不覺替自己累積隱形的壓力。

因此，當同行的朋友問我，兩天一夜的箱根小旅有什麼計劃時，我回答他：「泡溫泉，早睡晚起，然後一直吃。挑兩間知名的美術館逛逛，太趕的話，一間也無妨。」朋友忍不住失笑：「你真的是做推展觀光情報的嗎？」

竭盡所能把一個地方的魅力介紹給大家，那是我工作的一部份。但在私人的旅程裏，我想我不必再一直背負著那股責任感。既然是一趟説走就走的旅行，那麼旅程中自然就該一切隨性。

有時間去到的地方就是緣分，沒去到的就留著下一次。當我們嫻熟于這樣的旅行心境時，人生或許也終將沒什麼真正的遺憾。

結果，兩天一夜的行程裏，從第一天下午入住旅館以後，就真的再也沒踏到外面一步。第二天，挑了兩處在時間上得以充裕逛逛的美術館之外，剩下的時間就是喝個午茶，最後一晃眼就到傍晚，買個火車便當打道回府。

「箱根好玩嗎？」回來後，朋友們紛紛問我。「老實説，在這個幾乎什麼也沒有的季節去，並沒有對箱根之美感到多麼的震懾。」話才剛説出口，我忽然又對箱根感到不好意思了起來。朋友們似乎人人皆有讀心術，奉勸我：「你下次要別的季節去啦！」

我為什麼要對箱根那麼不好意思呢？這一次，箱根至少讓我達成了一趟久違的，説走就走的小旅行呀。沒錯，就讓我説一聲，箱根，謝謝你。

張維中 簡歷
台北人，現居東京。在臺取得文學碩士後，08年來日。早稻田大學別科、東京設計專門學校畢業。現于東京任職傳媒業。大學時以長篇小説踏入文壇，迄今出版著作24部以上。近作為散文《夢中見》，遊記《一日遠方》，小説《戀愛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