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爾談買賣的一堂課

陳文茜

桑德爾在我專訪他後於其書籍《Money Can’t Buy》上為我簽字「Great Interview」；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對所有訪問者的客套，不過我們的採訪其實始於僵硬的拒絕。

大明星哈佛大學教授Michael Sandel一開始要求我告知想談些什麼問題；他顯然對前一天與文化部長的對談失焦有點懊惱。但我丟出第一個問題，他的臉部表情即是凍結的。我問他：「1947年聯合國捨蘇丹，決議依《聖經》讓猶太人於巴勒斯坦復國，是否符合『正義』的抉擇？」
他板著臉，冷冷且不留情地說：「這與我書中的內容無關。我不願意討論……Period。」
我知道他是猶太人，但或許因我的老師Eric Hobsbawm曾在此議題上雖同為猶太人，卻仍侃侃而談；因此當桑德爾這位國際名望非常高、但學問未必與我的老師相等的教授如此「表態」後，年事有點老的我，莞爾一笑，接受他的「拒絕」；因為他的書仍具備高度啓發性。
桑德爾認為冷戰結束之後至今三十年，資本主義的「市場」價值得到了凱旋般的勝利。從那刻起，陸續倒塌的不只是柏林圍牆，瓦解的不僅是蘇聯政體；人類某些美好的價值倒塌了；大蕭條後對資本市場的限制瓦解了。於是市場以變形蟲方式席捲全球，然後：金融海嘯發生了。
桑德爾很傷心的是這麼大的經濟災難，「市場凱旋論」竟沒得到應有的反省。2012年美國總統大選，候選人爭的只是富人要加多少稅？以及何謂富人？

市場至上億人失業

製造2008年大災難的核心議題「市場凱旋論」完全未被觸及。桑德爾的書籍回憶2008年《經濟學人》雜誌封面曾以巧克力融解圖解「自由經濟理論塌了」，而美國聯準會前主席葛林斯潘一直相信市場會節制自己，葛林斯潘承認他錯了；但桑德爾傷心的是這個製造全球近億人失業的「市場至上」，至今仍如《聖經》般為眾人奉行。
他舉雪災中漲價的鏟子為例，那是「供需平衡」還是「不正義」？相同的問題在大陸清華大學學生認為「公平」的比率，他要我猜多少？我答「90％」，他很驚訝，然後立即說正是，「高達90％在中國共產黨統治下的最高學府學生，認為災難中漲價是公平且合理的」；同樣的問題在德國與加拿大相反，85％學子認為不公平，僅15％學生認為合理；桑德爾猜測美國學生認為公平的比率應和中國差不多。
訪問終了，我們的結論是：至今只有「靈魂」不能買賣，而理由之一是許多人早已為了錢出賣他的靈魂；買家已不知如何估算他的靈魂，還值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