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紀的舊戰爭

胡晴舫



911事件十三周年前夕，美國總統歐巴馬上電視公告，美國將透過「一連串全面而持久的反恐策略」，剷除日漸茁壯的「伊斯蘭國」組織。隔晨，全美都在追問，所以，這是正式宣戰、或僅是反恐新策略？一再追問下，白宮拐彎抹角回答，美國與「伊斯蘭國」就像美國曾與蓋達組織之間的反恐戰爭。
過去十三年，科技在演化，蘋果推出了iPhone 6，激進組織也有新款上市，「伊斯蘭國」不同於老派激進組織，手段更殘暴，曾經連夜處決一千戰俘，搶奪並買賣婦女，綁架人質要求贖金，繼兩名美國新聞記者慘遭砍頭，上周六三度砍頭一名英國人質。當蓋達組織的宣導短片仍是小津安二郎風格，一個長鏡到底，只見一名白髮灰鬚老者新聞播報一般，正經八百演說，伊斯蘭國的宣導短片卻支支像音樂錄影帶，宛如勒妮瑞芬舒丹（Leni Riefenstahl）再世執鏡，強烈法西斯美學風格，看得令人冷汗直流。
「伊斯蘭國」擴展速度之快，最大特點便在他們像個跨國企業，講求績效，定期發布報表，分析統計數字，拿戰爭作為產能指標，所以注重「企業形象」宣傳，使用高科技擴大組織的知名度與影響力，那些上載網路的殺人影片某方面來說算是「企業廣告」，一方面報告股東，煽動募款，一方面吸睛世人，招募新兵，他們的號召力跨越洲際，抵達新疆、印尼、馬來西亞，近日已報導出現東方面孔，同時，一些西方社會的孩子因為處於社會邊緣，對所謂的世界產生憤怒，長期無處宣洩，也紛紛長途跋涉加入該組織。

驗證了文明衝突論

有些西方媒體追問，究竟是誰在背後支持「伊斯蘭國」，彷彿只能是冷戰回鍋，帝國對抗，戰場卻在事不關己的遙遠第三世界，但，這次，「伊斯蘭國」背後沒有誰，就是他們自己。在海珊政權倒了之後由美國扶植的新伊拉克裡，宗教勢力失衡，遜尼派長期遭邊緣化，引發復仇心態，醞釀了極端份子。「伊斯蘭國」具高度組織力，控制了油田、天然氣，販賣古物，不怕勒贖要錢，資金因而充足，付薪資給士兵，一路撿取伊拉克軍隊撤退時遺留下來的最新美式武器。
美國大眾早已厭戰，歐巴馬當選的原因之一即在他反戰，一套嶄新的世界觀似乎誕生，而美國將在其中扮演不同角色，包括諾貝爾和平奬也這麼想。烏克蘭、加薩走廊、敘利亞、伊斯蘭國，兩年來，歐巴馬政府從未能起作用（也或者不想），而今歐巴馬終於認定這是一場「戰爭」，宣言轟炸，不派遣地面部隊，依賴盟軍，被鷹派視為非釜底抽薪之計，且將動搖美國的領導地位，尤其目前表態的盟友多是西方基督教國家，中東回教國家尚未鬆口，而與「伊斯蘭國」有真正交手經驗的敘利亞、伊朗兩國，卻又長年與美國敵對，當下儼然是美國保守學者杭廷頓預言的文明衝突論，戰不戰爭，衝突已經發生中。
十三年了，大部分美國人認為他們比911剛發生時更不安全。看似新世紀的戰爭，仍是舊時代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