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慶餘
媒體與網路炒作出來的瑪雅世界末日預言沒有應驗,人類又安渡另一次「末日危機」。事實上,這件事就是一場鬧劇。瑪雅曆法連自己滅亡於西班牙帝國都不能預測,怎會有能力預言世界末日?
在哥白尼沒有打破地球中心說、哥倫布沒有發現新大陸前,人類都活在有限的小世界中,世界末日不過是小世界的末日而已。與以往傳播世界末日的主角多為宗教人士不同,這次瑪雅預言的傳播者主要是網路及媒體,驚悚度也更大,以致連美國NASA都不得不公開闢謠,台灣天文學者也集體加以駁斥。
世界末日說由來久矣。如同巴斯卡說的「人像脆弱的蘆葦,卻是會思想的蘆葦」,人類做為一種對宇宙力量既恐懼又無助的生命,毀滅及末日無時不在腦海中。樂觀的人看到進步、永生,悲觀的人看到衰敗、毀滅。宗教是末日說最有力的提倡者,預言末日的不可避免,但也提供救贖的途徑:「天國近了,你要悔改」,地上的天國將誕生於大毀滅大審判之後。把最悲慘的人類末日轉化為最幸福的千禧年,這是宗教空前偉大的辯證發明。
宗教末日說似乎都來自同一源頭,基督教、回教上溯到猶太教,猶太教又上溯到波斯拜火教。瑣羅亞斯德(即尼采推崇的查拉圖斯特拉)的神魔二元、善惡兩種力量最後對決、世界末日、最後審判、天堂與地獄等思想,皆為各種宗教承襲。
非宗教末日說同樣預言末日來到前,出現異象、亂象(天災、地變、人禍),繼之是可怕的毀滅,但救贖不在宗教,而在人類自己,如上天會降生聖人、超人,拯救將毀滅的世界、重建已毀滅的世界。這種非宗教末日說大都把人類最美好的黃金時代設定在上古,如中國三皇五帝的大同世界,如古希臘金銀銅鐵時代分期,人類是處境愈來愈差,最後趨於衰敗毀滅。
而面臨毀滅的人類,最佳境況是「由剝而復」,展開世界另一波循環。循環論也是非宗教界的偉大辯證發明,仿效四時日夜的循環。例如中國鄒衍的五德(行)終始說,金木水火土依序生剋;希臘柏拉圖的城邦周期演進說,政體按君主、僭主、貴族、寡頭、民主、暴民、君主而循環,周而復始。
與末日說或循環說截然不同的是十七世紀的文明進步說,強調科學、理性、樂觀。到十六世紀為止,救贖須在大毀滅後開始,暴力是舊終點及新起點的命定手段。十七世紀起卻相信科學及理性可扭轉這種毀滅及循環,人類可進入另一種向上途徑。可惜從馬克斯資本主義及西方民主必亡論到尼采、史賓格勒的西方文明沒落論,又重新喚醒了人類對宇宙力量或歷史力量的恐懼與無助。悲觀主義再度蔓延,而且是廿世紀到廿一世紀大合奏的主旋律。
在悲觀主義者看來,壞事是壞事,好事也是壞事,全球暖化、生態災難、氣候失常、民主失衡、經濟衰退、人心不古,都是末日徵象,一切顯示現代社會正走向自我毀滅。連美國前副總統高爾的《瀕危的地球》、《不願面對的真相》,都預言文明毀滅,更別說整個廿世紀後半期,以「危機」為名的著作無不大賣特賣了。
世界末日預言隨悲觀主義盛行,雖然讓人害怕沮喪,但包括這次瑪雅曆法鬧劇,都可視同《聖經》中先知的預言,或風暴來臨前風雨燕的鳴叫,其效用在促成人類永恆的警醒,有如卡繆《瘟疫》一書在全城倖脫末日劫難後的警語:威脅人類歡樂的東西始終存在,鼠疫桿菌永不死滅。
(作者為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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