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
《贖罪》(Atonement)以及最新出版的《甜齒》(Sweet Tooth)的作者認為,最美好的閱讀體驗,是達到“無我”的境界。
今年你讀過的最好的書是什麼?
斯蒂芬·塞德利(Stephen Sedley)的《灰燼與火花》(Ashes and Sparks)。塞德利是英國上訴法院的高級法官,去年退休。這本散文集里的文章涉及個人和國家的一系列問題。就像一位評論員說的,他屬於英國傳統上那種“激進的不墨守成規的人”——這個書名取自17世紀平均派(Leveller)的一本小冊子。但是,如果你對法律沒有任何興趣,你也可以純粹出於智性的愉悅去讀它,這是本細膩的、精心調和的散文,有辛辣的幽默,巧妙的引用,以及對歷史的驚人解讀。文筆好得連小說家都羨慕。
你讀的上一本真正偉大的書是什麼?
濫用大詞已經削弱了“偉大”這個詞的分量,所以我們要慎用。去年,我重讀了《哈姆雷特》(Hamlet)。我認為那個劇本是一座歷史的豐碑——它描繪了一個完全醒悟了的、懷有疑心的人,他的內心活動完全袒露在我們面前,供我們思考。即使如此,我還是非常不敬地在想:後兩幕好像不如前三幕那麼精彩,哈姆雷特從英國回來之後,那種生死攸關的緊張氣氛好像消失了。我最近重讀的另一本書是喬伊斯的《逝者》(The Dead),這本書我讀了很多遍。它應該被看作是一部中篇小說,一部完美的中篇小說,跟《都柏林人》(Dubliners)這部小說集里的其他小說完全不同。一年一度的冬季聚會;之後在旅館房間里夫妻二人的誤會與坦白;雪花飄落,睡意朦朧,對死亡的思考——我願意用《逝者》的最後十幾頁與《尤利西斯》中的任何十幾頁相交換。通常,小說都會枝枝蔓蔓,不可能完美。它也不需要完美,也不想完美。詩歌則可以達到完美的境地,讓你一個詞兒都不想改,但是在極少數情況下,中篇小說也能達到這種境地。
有沒有哪種文學體裁是你特別喜歡的?
中篇小說。見上述。
你讀詩嗎?
我們家裡的書架上有很多詩集,但是仍然需要花些力氣,才能從對現實的尋常敘述中跳出來,享受隱藏在你周圍的寧靜——集中注意力,哪怕只要三四分鐘。也許最美好的閱讀體驗,是達到“無我”的境界。完全沉浸在其中,幾乎忘記了自己的存在。我上一次在讀詩時有這種體驗,是在伊麗莎白·畢曉普(Elizabeth Bishop)的巴西故居的起居室里。我站在角落,遠離眾人的交談,讀着《窗下:黑金城》(Under the Window: Ouro Preto)。窗外的大街以前是供驢子和農民過往的偏僻大道。畢夏普坐在窗下,聽着過往的人說的隻言片語,寫在她的詩中,包括那行非常美麗的詩句:“媽媽給我梳頭的時候,有點疼。”如今還是那條大街,傳來的卻是轟隆隆的車輪聲——震得房子都在搖晃。我讀完這首詩的時候,朋友們和主人們都已離開了。這種從一首詩中“返回”到現實的感覺,到底該稱作什麼呢?一種更輕鬆、更溫柔、更宏大的感覺——然後慢慢褪去,但是永遠不會完全消失。
你還記得第一本讓你大哭的書嗎?
羅納德·韋爾奇(Ronald Welch)的《金屬護手》(The Gauntlet)。當時我10歲,生病住院,所以有一整天的時間讀這部精彩的兒童歷史小說。書里的主人公彼得好像做夢一樣,回到了600年前中世紀後期的一座威爾士城堡里。然後經歷了很多驚險的奇遇,參加了很多次戰鬥,還多次放鷹捕獵。最後彼得回到了現代,城堡變成了小說開頭提到的那一堆可怕的廢墟,所有那些場景和他結識的親愛的小夥伴們都不見了。“他們的骨頭可能已經化成了安靜的蘭福倫教堂庭院里的塵土。”當時這對我來說是全新的概念:時間吞噬我們所愛的人,把他們變成了塵土;這讓我傷心了好一會兒。但是那個童書小推車上的其他書都不行。第二天我把《金屬護手》又看了一遍。
如果你可以要求美國總統讀一本書,你會選哪本?
我不會用政策建議來煩擾總統,或者讓他再看一篇說美國已病入膏肓的短視論文。為了能從整體上給他帶來裨益,我會讓他沉浸在詩歌里。我認為最適合他的是詹姆斯·芬頓(James Fenton)的作品。他的《詩選》就可以。他的詩歌主題廣泛,風格多樣。其中對衝突深入、睿智的思考(“那些被情勢推入戰爭的人”),可能會讓這位軍隊最高指揮官有所啟發;《尖叫的男人的歌謠》(The Ballad of the Shrieking Man)中充滿想像力的狂暴,對無理性的人心是一種最佳的度量。裡面還有關於製造事端和野蠻暴政的詩。還有一首可愛的慰問詩,是關於死亡的——《致安德魯·伍德》(For Andrew Wood)。(“死去的和活着的朋友之間/可能有一個約定”)也有情詩,這些甜蜜、迷人、渴慕的情詩,甚至能(但很可能不會)融化共和黨政敵的心。“我讓你難堪了嗎?”其中一首詩的倒數第二行這樣問道。
如果你能與一位作家會面,包括過世的和還活着的,你會選誰?你想從他/她那裡知道什麼?
對不起,我的答案可能平淡無奇,但是每當我看着一部莎士比亞話劇落幕,即使那部話劇只能算上中等水平,我也會因為我永遠都無法認識這個人或者任何擁有如此溫暖人心的智慧的人,而感到有些悲傷。我想知道什麼?他的那些小道傳聞,他的情人們,他的宗教信仰(如果有的話),他在倫敦銀街的那段日子,他對17世紀的英國和政權的看法——17世紀對他來說是新世紀,就像21世紀對我們來說是新世紀一樣。還有他為什麼要退隱到斯特拉特福特。不斷有莎士比亞傳記出版,莎士比亞與各種機構的往來,我們也知道得很多。那時的英國已經具備現代國家的雛形,十分看重文獻紀錄。但這個隱逸的人一直躲着我們,除非能從某個古老的閣樓上一個腐爛的箱子里找到一本裴皮斯(Pepys,英國日記作家——譯註)式的日記,否則我們永遠無法了解他。從歷史的角度看,那是不可能的。他已經遠去了。
你是否給哪位作家寫過“讀者來信”?他/她回信了嗎?
同行寫來表示欣賞的信,對我來說是一種極大的鼓舞。(比正面的書評還鼓舞人心。我已經不再看書評了。)當然我偶爾會寫這樣的信。我應該就查蒂·史密斯(Zadie Smith)的《NW》給她寫封信。我的上一封這樣的信是寫給克萊爾·托馬林(Claire Tomalin)的,是關於她寫的狄更斯傳記。
你還記得你收到的最好的讀者來信嗎?它為什麼這麼特別?
一位意大利讀者寫信告訴我,他是怎樣認識他妻子的。她在公交車上讀我的一本書,而他剛剛看完那本書。他們就開始交談,開始約會。他們現在有三個孩子。我想知道有多少人是因為父母對圖書的喜愛,才得以來到這個人世的。
你最喜歡自己寫的哪本書?
目前,我把自己剛寫的《甜齒》排到了《贖罪》之前。
如果你能變成一個文學人物,你想變成誰?
我不喜歡機場、長途飛行、以及安檢和入境的長隊,所以我想變成莎士比亞筆下的小精靈帕克,它吹噓說自己能“在40分鐘內繞地球一周”。那樣的話,從倫敦到紐約大概只需要5分鐘。
你接下來打算讀什麼書?
我正在看一本關於伊朗和核武器的紙質書——《無情的穆拉》(Mullahs Without Mercy),作者是傑弗里·羅伯森(Geoffrey Robertson),他是英國的一位知名人權律師。這本書介紹了殘暴的革命神權政體的歷史,其中包括一個極少被拿出來討論的事件,就是1988年大規模處決共產黨員和無神論者囚犯的事。我們不應該讓一個如此無視生命的國家擁有炸彈,另外也包括其他40來個虎視眈眈的國家。
但是轟炸伊朗並不是解決辦法。羅伯森想通過設立國際人權法來解決這個問題。設計、獲取核武器應該是違反人權的,更別提使用核武器了。那五個大國需要履行條約規定的義務,開始啟動逐步銷毀核武器的進程。在危急的形勢下,羅伯森指出了一條樂觀的道路。如果我們能將擁有達姆彈定為非法,能讓實行種族滅絕的暴君接受審判,全球無核化就有了實質性的轉機。
本文最初發表於2012年1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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