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
羅傑‧科恩
倫敦
最近在研究家庭回憶錄的時候,我讀到了父親在約翰內斯堡上高中時的校刊,那一期出版於1938年,也就是父親畢業的那年。其中一篇社論說,“科技所帶來的社會變化,對人造成了壓力,這種壓力給文明結構造成的扭曲,已經超出了我們所能忍受的程度。”
文章還說,“機器讓人以前所未有過的方式見面。今天,巴黎和柏林之間的距離比中世紀時期相鄰的村莊還要近。從某種意義上說,距離被消除了。我們乘着風的翅膀快速飛行,手裡拿着比閃電還要可怕的武器。”
此文寫於網路普及之前的半個多世紀。偶爾停下來反思一下,這很重要,因為並不是直到我們這一代人,才開始相信世界已經超速,高度互聯,以至於完全消除了距離。太多時候,我們混淆了活動、運動和成就、滿足。有時停一停,說不定我們會得到更多。
生命中一個重要的謎題,就是決定什麼會改變,什麼恆久不變。迪·蘭佩杜薩(Di Lampedusa)有一句名言,“要保持一切不變,就必須改變一切。”
我們總會誇大變化。而我們天性中最根本的本能與衝動,卻始終如故。對被愛的渴望和對失去愛的恐懼並不是社交媒體發明的。社交媒體只是用新的方式表達了這些天性。
上周,我寫了一篇文章,分析曬隱私和身份焦慮這現代社會的兩大痛苦根源是如何把人們變成了追逐自己尾巴的瘋狂小狗。感到自己不被重視?那就到Facebook和Twitter上去曬自己的私生活吧。我曬故我在。
總地來看,人們的反應會呈現出代際差異。較為年輕的讀者會傾向於認為這是上世紀的人在攻擊社交媒體;而較為年長的讀者則會點頭表示贊同。
澄清一下,我熱愛Twitter。讓我不安的是過度曬隱私和身份焦慮的文化。而這又是與社交媒體上癮密不可分的。
我剛開始從事新聞行業時,是在一家通訊社。Twitter就像一個強大的通訊社,你可以從你認識的最聰明的人那裡挑選最有用的信息。它就像一場盛宴,你通常可以選擇上什麼菜,而且你也不用在品嘗甜點的時候耐着性子聽完某個冗長的演講。它也像一個破城槌,直指封閉保守、斷送了20世紀的舊體制。
但是,和Facebook一樣,Twitter也會讓人上癮,它在提供短暫慰藉的同時,卻不顧人性更深層的需要。噪音太多,寧靜太少。分享,這個曾經美好的詞,也變成了一種可怕的情感揮霍。
人們對擁有粉絲的虛榮心,成了市場營銷的利器,專門利用人們缺乏安全感的心理。誰不想有更多朋友和更多粉絲?誰在被解除好友關係和取消關注時,不會感覺受到了輕慢?一種比決鬥更冷漠,因此或許也更殘酷的傷害?
約琳·格呂辛(Joleen Grussing)寫信給我,感謝我寫了那篇關於過度分享的專欄文章,並允許我引述她的感受:“這篇文章所表達的對社交媒體的感受,使我退出了Facebook,從此不再上,因為藝術界對Facebook的迷戀,我能夠與傑里·薩爾茨(Jerry Saltz)之類的人進行交流,還有其他如果沒有Facebook我永遠都不可能見到的著名藝術家,這對我來說極具吸引力,所以我之前一直是一名活躍的參與者。但是,因為你在文章中闡述的那些原因,以及其他原因,我甚至開始覺得我自己發佈的內容,都讓人在精神和情感上感到噁心。通過網絡,有時候生活中的某些時刻會因為可以作為分享在Facebook上的完美照片和奇聞軼事而變得更有意義,而不是因為那些經曆本身值得品味。就好像我的意識里無時無刻不存在着兩個平行現實。”
她還說,“現在,我把用來上Facebook的時間重新拿來看書。我在我常去的咖啡館裡與人交談。別人又開始打電話過來了解我的最新情況,因為他們沒有別的辦法獲知我的近況。我有預感,‘斷開連接’將會成為一種新時尚。”
所以,讓我們祝願,2013年我們能適當斷開連接。偶爾把注意力從電子設備的狹小視野中移開吧。品味未經網絡過濾的經歷,耐心地凝視,在寂靜中傾聽,讓你的渴望緩一口氣。
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一種東西,那是他們的原動力。問題是,這種東西通常隱藏得很深。靈魂構築了一層層的防衛,守護着我們內心最脆弱的那部分,而那部分可能就連着我們最寶貴的初心。社交媒體建立起了一層層的干擾,讓我們迷失了本源。如果早在1938年,人們就已發現,距離已經被消解,那麼在2013年,讓我們花些時間,稍稍拉開我們與這個喧囂世界的距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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