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WIGHT GARNER
小說家加里·施特恩加特(Gary Shteyngart)的書非常有趣,也很傷感。幾年前,他曾接受一本叫做《摩登酒鬼》的雜誌採訪(沒錯,真有雜誌叫這名字,Modern Drunkard)。那是我讀過最有趣、最傷感的一篇訪談。
訪談中,於紐約書香夜生活十年間發生的種種,施特恩加特惋嘆不已。“能一塊兒喝酒的人太少了,”他說,“這裡的文學圈不挺我,我挺孤獨。”施特恩加特生於俄羅斯,他補充道:“挺可悲的,一想到我的先輩——給他們一瓶洗髮精,他們都能開個派對。”
曼哈頓的文學夜生活,是否正隨着它的文學基礎設施(某些酒吧、賓館、餐廳和書店)凋零而逝呢?不久前,我在阿爾岡琴(Algonquin)安營紮寨。在這家位於紐約中城區的賓館裡,桃樂絲·帕克(Dorothy Parker)、亞歷山大·伍爾科特(Alexander Woollcott)等一眾人曾沉浸在杜松子酒里,交換着各自如杜松子般激烈的尖厲刻評。而我則以阿爾岡琴作為跳板,在這小島般的城市縱橫交錯地往來數日,想看看它還剩下些什麼。之後,我又在這裡多做了幾回夜遊神;最起碼,我想,這樣我總可以吸取一些刁鑽古怪、以字為釀的老鬼們的精氣。
啟程之前,我向幾位喜飲善宴的作家與編輯求助。我想了解了解他們的看法:曼哈頓文學功率似大不如前,為什麼?他們的診斷各異。《巴黎評論》(Paris Review)的主編洛林·斯坦因(Lorin Stein)回答說,禁煙令“為那種無休止的消磨時間的拖延敲響了喪鐘,而那種拖延恰恰曾是這座城市文學生活的中心”。
伊珂出版社(Ecco Press)的出版人丹尼爾·哈爾彭(Daniel Halpern)暗示互聯網省卻了年輕作家對同伴、八卦與慰藉的需要。他補充說:“我那代人從詩歌和小說里感受到的激情,現已轉向了食物,我想,是轉向了製作泡菜、巧克力和啤酒吧。”文學雜誌《n + 1》創始人之一的馬克·格雷夫(Mark Greif)告訴我說,作家現在流連的場所是咖啡館,不是酒吧。而根據作家絲隆·克羅斯利(Sloane Crosley)的觀察,文學夜生活幾乎無法實時觀察。“紐約客有一種愛假設的自戀習慣,自得其樂,”她說,“那就是,假如他們意識不到某種環境的存在,那麼這種環境就不存在。”
以上諸君皆指出:書卷氣的人群已很大程度地分散到了布魯克林(Brooklyn),因為那裡房租更便宜。無論如何,我仍想以一個文學遊客的身份對曼哈頓考察一番。我想要觸及人們常去的老地方、新地方。我想看看,對於愛書癖、尋書人而言,這裡是否仍如西蒙·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所說:“紐約的空氣里有種東西,使睡眠徒勞無益。”
頭一晚,我先去了曼哈頓我最喜歡的酒吧,喝了一杯雞尾酒壯膽。酒吧名叫吉米的邊角(Jimmy's Corner),是個以拳擊為主題的邋遢地兒,像是被硬塞進了時報廣場時空連續體的一隅褶皺。麥克·麥格雷迪(Mike McGardy)就曾在這裡當酒保,當時他還在紐約州立大學賓厄姆頓分校(SUNY Binghamton)讀書,師從小說家約翰·加德納(John Gardner)。
這裡也是《紐約時報書評》的員工習慣性聚飲雞尾酒的場合。本世紀初我曾在該雜誌擔任編輯,那時但凡有值得喝兩杯的特殊活動,我們習慣來這兒。比如科馬克·麥卡錫(Cormac McCarthy)上電視那次,他眨巴着眼睛好似一隻默默耕耘的鼴鼠破土而出、終見日光——就是那集《歐普拉秀》(The Oprah Show)。見這小地方水泄不通,我很開心。
狼咖啡(Café Loup)也是門庭若市。這家優雅卻樸實的小酒館位於西村區(West Village),仍以其對編輯、學者及作家人群的吸引力,繼續扮演着銜接世代的橋樑角色。這家的法式雙炸薯條配第戎蛋黃醬、蝸牛和漢堡,仍是人對這一類食物最接近柏拉圖式的理想追求。當我90年代還住這附近時,在店裡曾看見過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保羅·奧斯特(Paul Auster)等人。《村聲文學增刊》(The Village Voice Literary Supplement)與我合作的一位編輯也常在吧台現身,一罐一罐地喝着隆河坡產的紅酒。現如今,用《巴黎評論》斯坦因的話講,“要說一個作家沒事兒待着混時間應該去哪兒,這可真是據我所知最接近老派感覺的一個地方了。”
順帶一提,斯坦因還對奧托(Otto)情有獨鍾。那是馬里奧·巴塔利(Mario Batali)開的一家休閑意大利餐廳,廚房直到午夜仍燈火通明。“酒保叫弗蘭克(Frank),鍾情於LRB和TLS之類的英語書評。”斯坦因說,“有天晚上,我就在吧台隨便與人閑聊,然後就為我們的博客簽下了一篇文章,為我們的雜誌打聽到一處靠譜的新辦公地點,還安排好了一樁面試——那人想來幫我們賣廣告。”(譯註:該段LRB和TLS為《倫敦書評》[London Review of Books]及《泰晤士報文學增刊》[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的簡稱。)
言歸正傳,我草草消滅掉最後幾口漢堡,溜進了夜裡。
在曼哈頓,單憑文字就可吸引喧鬧的人群,若有任何人懷疑這一點,那他最近一定沒去過下東城區的新波多黎各詩人咖啡(Nuyorican Poets Cafe)。若說賽詩會(slams)在美國已漸褪流行,那麼這裡的人們顯然“孤陋寡聞”。那天我去早了;當天店裡有一場自願登台的詩歌賽,但還沒開始。店外,人們排起了百米長隊,天冷風涼。
入到店內,溫暖歡騰,還有便宜的瓶裝啤酒。當晚比賽的主持人出來暖場,對觀眾宣布:“這可不是死人守夜;你們如果感動了,就給點兒反應。”然後她告訴那幾個從觀眾里拽出來的評審,給表演者打分的標準是從零分到十分。“零分是拉什·林博(Rush Limbaugh),”她說,“十分就是米歇爾·奧巴馬(Michelle Obama)。”我真想把這套評分標準應用到我寫的書評里去。(林博是美國著名電台脫口秀主持人,一般認為其語言風格偏激鼓噪、充滿野性激情,是著名的極端保守派;相較之下,第一夫人米歇爾律師出身,一般認為其語言風格魅力圓滑、善於軟性煽情,與奧巴馬總統一樣是自由派——譯註)
三四個街口開外,相隔不遠就是克格勃酒吧(KGB Bar)。這是個幽暗、私密的蘇聯主題二樓酒吧,讓人不禁略期待在此偶遇一杯一杯乾着蘇聯紅(Stoli)的瑪塔·哈莉(Mata Hari)。邪典小說家克里斯·斯卡努瑟姆(Kris Saknussemm)正在店裡朗誦他的自傳體新書片段,書名《海猴子》(Sea Monkeys),軟頭骨出版社(Soft Skull Press)出版。與此同時,他的一個朋友在他背後,用口琴輕鬆地表演着曲調跳躍的即興小樂句。克格勃酒吧定期舉辦閱讀會活動,值得常來看看。那天晚上也不例外:觀眾雖不多,但個個心移神馳;斯卡努瑟姆獨挑大樑,宛如一位爵士樂大師。(“海猴子”[Sea Monkeys]是紐約海洋科學實驗室[New York Oceans Science Laboratory]培育的一種豐年蝦,因尾部長似猴尾而得名,學名Artemia Nyos[紐海科鹵蟲]。海猴子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通過漫畫書廣告等手段大規模營銷,打入美國青少年市場,因其獨特的生物特性而成為美國流行文化一部分,如今仍在小圈子內流行。普遍認為這是一種“邪典”文化——譯註)
我大步流星行至城市的另一端,來到“壺魚一鍋粥”(Kettle of Fish),想要喝一杯。這晚我已經喝了好幾杯了。這家老字號酒吧位於西村區克里斯托弗街(Christopher Street),是綠灣包裝工隊(Green Bay Packers)球迷酒吧(你就自己慢慢琢磨去吧)。這裡有低矮的天花板,有裝飾串燈,有溫馨的家庭氛圍,以及書香美譽。唯一在這裡,我是真看見有人一邊喝酒一邊擺弄手寫稿。我本想隨便跟這人聊兩句,但他看起來好像有些狂躁,跟磕了葯似的——也許他正在編校E·L·詹姆斯(E. L. James)的下一本書吧。最好還是讓他自個兒待着吧。
我的夜晚,止於“洛麗塔”(Lolita)——這家店是朋友們推薦我的,位於蘇活區布魯姆街。店門口掛着粉紅霓虹燈的手寫體字招牌,很棒;店裡的空間懶洋洋、大喇喇,出入的女人們看起來都好像臨時演員,個個都似正在萊娜·鄧納姆(Lena Dunham)拍的美國家庭電影頻道(HBO)連續劇《都市女孩》("Girls")片場串場一般。我很想跟你彙報一下她們都隨身帶了些什麼書在讀,但這一群人里不多的幾個讀者手中緊握着的都是Kindle電子書。當人們再也無法搞懂年輕貌美的女人們到底讀着什麼書時,曼哈頓的一部分浪漫就已經一去不復返了。這當兒,看來是該去希博伊根開個熟食店了吧。
回到阿爾岡琴,頭微微暈,我在門把手上掛起了“請勿打擾”的牌子——按這家賓館的版本,上面實際寫的是:“請安靜,我正在寫偉大的美國小說。”這可真是個有趣的小玩意兒,很值得帶回家,當作聖誕禮物,塞進聖誕襪里,送給你某個古怪的叔叔。話雖如此,很顯然,任何人若會把這牌子掛在房門口,那他或她絕對不可能正在寫什麼小說。
關於阿爾岡琴本身,亦即其近來大為裝修一事,令我百感交集。著名的圓桌早就沒了,這是當然,但隨之而去的還有那寒酸且過時的魅力。現在的阿爾岡琴略顯清冷、略有些企業感,雖然入內仍能見到鎮館名貓瑪蒂爾達(Matilda)懶懶地答謝着旅客惠顧。
雖然書店已消失多年,但以書為主題的時尚賓館、酒店,最近在曼哈頓可是相當充裕。圖書館酒店(The Library Hotel)位於麥迪遜大街(Madison Avenue),離紐約公共圖書館(New York Public Library)不遠。這家酒店做到了“既潮又宅”:其客房共計10層,每層對應杜威十進制圖書分類法中的一大類;其共計60間客房則各對應當層大類下的某小類主題,且各藏有一組該類圖書。
某間客房床上的抱枕寫着“愛書人絕不會孤單入眠”,這可真是有違千古之智呵。若你需要服務員收拾房間,在門把手上掛起那個小牌子吧——上面寫的是“請拂去我藏書的浮塵”。
(住在圖書館酒店的話,應該撥幾個小時給紐約公共圖書館——有好幾個原因,我告訴你一個比較鮮為人知的吧:紐圖的禮品店是我去過的與閱讀有關的禮品店裡最贊的。)
新開的“北麥賓館”(NoMad Hotel),得名於其地理位置——麥迪遜廣場公園以北(North of Madison Square Park)。這裡把書當作傢具一般部署,即有趣,又巧妙。北麥駐紮於一棟上世紀初巴黎美術學院風的大樓里,其公共空間既時尚,又兼具司湯達(Stendhal)小說般的壯麗莊嚴。就算你住不起這家的客房(起價約300美金),你也得來它家的“雞尾酒慢搖吧暨圖書館”喝一杯——這裡如地庫式的書牆四面全都打了燈,通連上下兩層的螺旋樓梯還是從法國南部進口的。
我在這裡呷着一杯亨利爵士琴酒調製的吉布森雞尾酒(Gibson made from Hendrick's gin),消磨了很長一陣兒時間。而且我還會再來的——儘管,我同意《n + 1》編輯格雷夫的觀點——他告訴我:“但凡任何人邀我去賓館的酒吧或大廳會面,那就意味着我又得挨一個小時的罪,因為在這種地方做東的人總是鈔票多、見識少。”
曼哈頓有眾多老賓館與文學息息相關,只需徒步徜徉,感受這些賓館、酒店散發出的氣場,便可享受一個有意義的午後,如我此行所至一般。廣場大酒店(The Plaza),位於中央公園(Central Park)。在這裡,埃洛伊斯(Eloise)胡作非為;在這裡,杜魯門·卡波特(Truman Capote)舉辦了1966年那場“黑與白”舞會;斯科特·菲茨傑拉德(F. Scott Fitzgerald)則把這裡作為其小說的一部分,寫入了《了不起的蓋茨比》(The Great Gatsby)。而田納西·威廉姆斯(Tennessee Williams)則曾居住在位於中城區的愛麗舍酒店(Hotel Elysée)頂層;這家酒店大廳旁邊就是猴子酒吧(Monkey Bar)——如今店主合伙人之一是《名利場》雜誌的主編格雷頓·卡特(Graydon Carter)。
安索尼亞(The Ansonia)位於上西城區,曾是一家公寓式酒店。索爾·貝婁(Saul Bellow)曾在中篇小說《只爭朝夕》(Seize the Day)中親切地描述過這家酒店。凱雷酒店(The Carlyle)則擁有永恆的白蒙酒吧(Bemelmans Bar),其內牆壁畫全部出自《瑪德琳》(Madeline)系列的創作者之手。約翰·契弗(John Cheever)曾宣稱:“我是在聖瑞吉(St. Regis)被懷上的。”除此之外,還絕不能忘了切爾西酒店(Chelsea Hotel),席德(Sid)曾在這裡與南希(Nancy)嬉鬧;每個你能想到的人,從查爾斯·布考斯基(Charles Bukowski)到帕蒂·史密斯(Patti Smith)亦都曾在這裡徘徊。再來一條以假亂真的異聞吧:傳說亞瑟·C·克拉克(Arthur C. Clarke)的《2001: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也是在切爾西酒店裡寫就。(《瑪德琳》系列創作者即路德威·白蒙[Ludwigs Bemelmans];聖瑞吉指聖瑞吉酒店;所謂“嬉鬧”,此處席德指性手槍樂隊貝斯手,他曾在樂隊解散後與女友南希在切爾西酒店內居住數月,期間經常聚眾吸毒、狂歡,後南希被匕首捅死於酒店內,席德則曾被懷疑及指控為謀殺南希的兇手——譯註)
翌日,我開始攻略書店。曼哈頓如今書店數量大不如昔。位於第八街和第十四街之間的第四大道“書街”(Book Row),曾一度開有多達三四十間舊書店(這其中最後一間也於1988年關張)。然而,這座城市的倖存者依然美觀奪目。
“鮑曼善本”(Bauman Rare Books)位於中城區,我最喜歡由這裡開始一整天的書店列游。這地方是用來遠觀的,不可褻玩。這裡的卷冊看着叫人憐愛,標價令人心疼。在這裡,你大可以對1669年的米爾頓《失樂園》(Milton's "Paradise Lost")初版本暗送秋波;別人回以減價拋售,僅3.5萬美金而已。我不是精本良卷的收藏者;我喜歡便宜的版本,買來可以恣意勾畫、墊杯子、“啃”讀,或甩飛了砸貓玩兒。不過話說回來,鮑曼好歹湊合算是個神殿吧——倒可以來這裡感受一下某種敬畏之情。
在切爾西區,192書店(192 Books)鋪着硬木地板。店裡書不多,但無論虛構還是非虛構,悉數精挑細選。(我去那天,超模海倫娜·克里斯滕森[Helena Christensen]也在店裡)這地方很可愛。街對面幾乎正對着另一家同樣值得一逛的書店,叫“印刷品”(Printed Matter),專營各種藝術家的出版物——從蹩腳的廉價詩畫小冊子,到奇貴無比的大部頭,應有盡有。“印刷品”具有朋克精神和一種叛逆的感覺。
我也很喜歡小逛一下“非壓抑性非帝國主義廉價書店”(Unoppressive Non-Imperialist Bargain Books)——因它這店名,也因它家精選了很多另類的廉價拋售品,且尤其關注地下漫畫、鮑勃·迪倫(Bob Dylan)之類的主題。前不久我去那次,店裡正吱吱呀呀的播着迪倫新出版的黑膠唱片。迪倫的聲音聽起來,就好像克萊夫·詹姆斯(Clive James)對蘭迪·紐曼(Randy Newman)的那番描述一般:“天啟嘶審官(the hoarse foreman of the apocalypse)。”
這裡值得一講的好書店還有好多,包括蘇活鬧市區的中堅分子——“住房工廠咖啡書店”(Housing Works Bookstore Cafe)。店裡精選的圖書非常厲害,盈利則資助給一個艾滋病慈善項目。許多時髦的婚禮也選在住房工廠舉辦。
最好的這兩家,我留到了最後。聖馬克書店(St. Marks Bookshop)是下東城區的一家獨立書店,當你精神萎靡時,需要一劑醒神良藥——提醒你世界文學文化依然不可小覷、不可正視、不可亡、不可數、不可知——那這就是你該來的地方。店裡精選的圖書優異自不必說,更棒的是架上陳列的各種文學雜誌和外文期刊。你走進店裡一看,心想:這些人跟我是一國的。
史傳德書店(Strand)位於百老匯大道828號,離這兒也不遠。史傳德是曼哈頓書店的原爆點,如今仍是業界中心。能瀏覽一眼這裡的書架,就算是專程從倫敦飛來也值得了。店裡整整三層塞滿了書,新書舊書都賣。史傳德當下的“牛皮”吹的是“18英里的書”。(我年紀還真夠大了;我有一件體恤衫,上面寫的還是“8英里的書”。)這家書店,數十年來拯救無數作家與評論家於水火:他們來店裡賣掉多餘的書,以及為寫書評而免費獲贈的書,只為換取一點救急的現金。
喬納森·弗蘭岑(Jonathan Franzen)在其小說《糾正》(The Corrections)中,便描寫了這樣一幕,抓住了如此橋段的跌宕起伏:“七月的一個禮拜五,他錢花光了。面臨著周末與茱莉亞的約會——她可是在電影院買零食飲料都能花掉十五塊美金的主兒——他把書架上所有的馬克思主義都掃清了,裝進兩個極沉重的包兒里,拿到了史傳德。這些書原裝護封可都還在,標價合計3900塊。史傳德的一個買手隨便估了估價,當即宣判:‘65。’”
至此,於文學曼哈頓,我所見已豐;我終於同意伍迪·艾倫(Woody Allen)在其1979年的電影《曼哈頓》(Manhattan)片頭的吟誦:“他痴戀着紐約市。他盲目崇拜紐約的一切,痴迷得不成比例。”我再一次感動得五體投地。
最棒的是,我還有點兒時間,還能再多去幾個酒吧。
我已聽說好多關於達洛維(Dalloway)的好評,這家店位於蘇活區布魯姆街,是新張的餐廳兼雞尾酒慢搖吧,店裡傳遞着弗吉尼亞·伍爾芙(Virginia Woolf)的精神,通着她的靈。這地方很可愛,採光主要靠蠟燭,底樓酒吧充滿活力,放眼望去幾乎全是女孩兒(店主二人均為驕傲出櫃的女同志)。我當天隨身帶着一本馬丁·艾米斯(Martin Amis)的傳記,坐在樓上吧台,鄰座女人對我說:“那天晚上我在他家吃飯來着。”——這,按聊天搭訕界的常規來看,是個挺不錯的話頭兒。
西村區的白馬(White Horse),是例行之地。在這裡,迪倫·托馬斯(Dylan Thomas)把自己喝死了;阿娜伊絲·寧(Anaïs Nin)和西莫爾·克里姆(Seymour Krim)“不合時宜”地大談公事。在這家的廁所牆上,有人還胡亂塗抹過一句“回家吧,凱魯亞克!”(Go home, Kerouac!)想必是書於這位垮掉派作家當年在此飲歡的時節。這間酒吧現在不思進取了,吃老本了——不過,管他娘的呢:別人有這資本啊。酒吧牆上仍然掛着迪倫·托馬斯的紀念品;而且在店裡總感覺諾曼·梅勒(Norman Mailer)隨時有可能走進來,看哪個白痴不順眼就把丫揍出去。
我的最後一站是“麥克索利的老愛爾啤酒屋”(McSorley's Old Ale House)。這家店又穿城了,在東村,這裡招引的人群數量是白馬的10倍。這是曼哈頓最老的一家愛爾蘭小酒館,歷史可追溯至19世紀中葉。店裡招待過的客人據說包括亞伯拉罕·林肯(Abraham Lincoln)、“老大”特威德(Boss Tweed)及伍迪·蓋瑟瑞(Woody Guthrie)。
店裡作家總是絡繹不絕。約瑟夫·米切爾(Joseph Mitchell)有一本故事集就叫《麥克索利的美妙沙龍》(McSorley's Wonderful Saloon),E·E·康明斯(E.E. Cummings)描述這裡釀造的是“令你永遠不會變老的愛爾啤酒”。
那一晚,就我在麥克索利店裡待的幾小時而言,在場的文學人士有多少種?這我沒法兒說。因為我一種都不認得。但空氣中蜂鳴的鼎沸人聲,讓我想起了小說家沃爾特·肯(Walter Kirn)不久前剛說過的一段話——有關大城市對年輕作家而言為何仍然至關重要:
“對於有抱負的作家,我的建議是去紐約,” 沃爾特·肯說,“或者,如果你去不了紐約,那你就去一個對你來說代表着紐約的地方。那裡的寫作水準要高,那裡要有別人分享着你的夢想;在那裡,你可以大談特談一再地談你的興趣。寫書始於談書,正如同大多數的人類的計劃一般;亦始於耳濡目染——你打算做的事,有人已經做成了,近朱者赤。”
什麼時候你到這兒來了的話,年輕人,去找找加里·施特恩加特吧。
尋找枕邊書
紐約市有800來萬人口,而來紐約的方法也差不多有那麼多種。不要嘗試威爾·法瑞爾(Will Ferrell)在電影《聖誕精靈》(Elf)中的那個方法——他沿林肯隧道(Lincoln Tunnel)徒步走進曼哈頓的啊。(林肯隧道全長約兩公里半,素以車流量大、早晚高峰交通擁堵、事故頻發聞名,且被視為全美境內恐怖襲擊高危地點之一——譯註)
飲食
一個書卷氣十足的長周末,應當始於一杯酒。麥克索利的老愛爾啤酒屋(McSorley's Old Ale House; 15 East Swventh Street; 212-473-9148; mcsorleysnewyork.com),擁有潮熱、忙碌、文學和非常紐約的氛圍,是個不錯的開始。另一間“躁老頭”似的酒肆,我的最愛,也是迪倫·托馬斯曾經的老窩,是白馬酒館(White Horse Tavern; 567 Hudson Street; 212-989-3956)。再建議兩家稍柔和一點的吧:溫馨如家的壺魚一鍋粥(Kettle of Fish; 59 Christopher Street; 212-414-2278; kettleoffishnyc.com),以及更為性感誘人的達洛維(Dalloway; 525 Broome Street; 212-966-9620; thedallowaynyc.com),後者店裡全都是蠟燭和維吉尼亞·伍爾芙的紀念品。
吃晚飯,有狼咖啡(Café Loup; 105 West 13th Street; 212-255-4746; cafeloupnyc.com),這家位於西村的小酒館優雅樸實,數十年來招待過無數的作家、學者和編輯。嘗嘗這家的蝸牛,還有法式雙炸薯條配第戎蛋黃醬吧。深夜,向奧托藏酒閣披薩屋(Otto Enoteca Pizzeria; One Fifth Avenue; 212-995-9559; ottopizzeria.com)出發。這是馬里奧·巴塔利開的一家休閑意大利餐廳。來吃這裡的意麵和披薩,你可能會遇到流連於吧台的《巴黎評論》主編洛林·斯坦因。試試看向他推銷你寫的小短篇吧。
打尖住宿
至於酒店,中城區的阿爾岡琴(Algonquin; 59 West 44th Street; 212-840-6800; algonquinhotel.com)是個經典,桃樂絲·帕克曾在這裡“會見眾紳”。不過,店裡最近的裝修倒使得其略顯冷清、呆板。圖書館酒店(The Library Hotel; 299 Madison Avenue; 212-983-4500; libraryhotel.com)是個既宅又潮的精品酒店,客房樓層嚴格服從杜威十進制圖書分類法編製。更戲劇化一點的,有北麥賓館(NoMad Hotel; 1170 Broadway; 212-796-1500; thenomadhotel.com),位於一棟上世紀初巴黎美術學院風的大樓內。至少,你得要來這家賓館寬廣、宏大、扶搖、但常常爆滿的圖書館裡喝一杯。
書店
史傳德(strandbooks.com),這裡的座右銘是“18英里的書”,整整三層樓連牆縫裡都塞滿了各種新書、舊書。來此小游一番,絕對值回你的飛機票價。想要小型的、可人的、精心安排的書店,可以試試192書店(192 Books; 192 10th Avenue; 212-255-4022; 192books.com)。最後,還有蘇活區彈石路上的住房工廠咖啡書店(Housing Works Bookstore Café; 126 Crosby Street; 212-334-3324; housingworks.org/locations/detail/bookstore-cafe)。像這家書店一樣既做好事又賣好書,永遠都是最令人幸福的組合。
本文作者德懷特·加納(Dwight Garner)是《紐約時報》書評作家。
北麥賓館(NoMad Hotel),由百老匯大道上的史傳德往北過16個街區即到。在這裡的圖書館酒吧(Library Bar)里,顧客可以一邊讀書一邊喝喝雞尾酒或咖啡。
在圖書館酒吧(Library bar)裡翻著書。
狼咖啡(Café Loup),位於西村,這家小酒館數十年來招待過無數的作家、學者和編輯。
(從狼咖啡)穿城而過,克格勃酒吧(KGB Bar)定期舉辦閱讀會。
克格勃酒吧陰暗、私密。
往東再走一些,就是新波多黎各詩人咖啡(Nuyorican Poets Cafe)。「若說觀眾評分的賽詩會(slams)在美國已漸褪流行,那麼這裡的人們顯然『孤陋寡聞』。」
新波多黎各詩人咖啡店外排着隊,店內有閱讀活動。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