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致癌的悲劇在中國重演

紐約時報
丹·費金

上周，中國邯鄲市的上百萬市民在一覺醒來後得知一則駭人消息，該市飲用水的重要來源濁漳河因臨近城市長治市泄露了39噸化學物質而受到嚴重污染。讓這則消息更驚人的是，工廠輸送管道的泄露事故至少在五天前就發生了，但政府官員一直保守秘密，讓毗鄰城市數百萬的市民繼續飲用被污染了的水。

邯鄲市民對這個消息的反應和其他人沒什麼太多不同。最初，他們驚慌失措，一窩蜂地湧進商店搶購瓶裝水。接着，他們感到憤怒，要求知道為什麼沒人告訴他們飲用水含有一種可能致癌的物質。如果以史為鑒，他們永遠不會得到滿意的答覆。
對我來說，有關邯鄲的新聞讓我產生了一種糟糕的似曾相識感。在過去五年中，我一直在書寫化工業和新澤西海邊小鎮湯姆斯里弗長達六十年的交惡史。該鎮在20世紀90年代不情願地獲得惡名，因為該鎮集中出現了大量記錄詳實的兒童癌症案例，還擁有一段經常瞞報工業污染的漫長歷史。

當有關癌症集群的消息在1996年傳出時，全鎮不出所料地產生了恐慌，也出現了爭相搶購瓶裝水的現象。在長達五年的艱巨調查之後，州里的衛生官員和聯邦衛生官員得出結論，患病兒童更有可能曾生活在該鎮工業化學污染最高的地區，他們通過飲用水和污染空氣接觸到大量化學物質。

根據定義，這是關聯關係，而不是因果關係，且只對患白血病的女童具有統計意義。但在社區癌症集群研究的昏暗世界裡，這是你能得出的最接近明確結果的發現。同年，也就是2001年，兩家化工企業和自來水公司向69個癌症患兒家庭支付了成百上千萬美元的法律和解金。

和湯姆斯里弗的情況一樣，在上周邯鄲的災難中，有很多事情令人憤怒，首先就是引發事故的化學物質：苯胺。該物質在1856年開啟了合成化學工業。一個名叫威廉·亨利·佩爾金(William Henry Perkin)的早慧少年在倫敦父母家的閣樓里做實驗時無意發現，當苯胺在硫酸中溶解並和重鉻酸鉀混合後會生成超棒的紫色染料。

很快，苯胺工廠就遍布倫敦、瑞士巴塞爾和德國魯爾山谷，其中很多都發展成了我們熟悉的大企業，如汽巴公司(CIBA)、嘉基公司(Geigy)、愛克發集團(Agfa)和行業翹楚德國巨頭巴斯夫公司(BASF)。據說，在巴塞爾和倫敦，你可以根據工廠周圍的運河和河流顏色推斷出該工廠製造的是何種染料，因為這些工廠都把生產廢料都傾倒到河水中。工廠老闆會指使工人在月黑風高之時前往巴塞爾的中橋，把一桶桶廢料倒入湍急的萊茵河水中。

巴塞爾是一個邊境城市，萊茵河穿過城市向北流去，因而廢料就成了德國的問題——就像上周的泄露事故是邯鄲的問題，而不是長治的問題。

1895年，一個名為路德維格·威廉·卡爾·雷恩(Ludwig Wilhelm Carl Rehn)的法蘭克福外科醫生開始發現，染廠的工人中出現了數量異常的膀胱癌案例，當時他稱之為“苯胺腫瘤”。苯胺是否是致病的特定原因還難以確定，因為到那時，化學製造商已經把生產原料大大擴大到了苯胺之外，他們使用從煤炭和石油中提取的幾十種化合物來製造染料和其他很多產品。明顯的是，不管這些合成碳氫化合物在何處生產，它們都會在當地留下腫瘤的痕迹。

隨着該工業走向美國，癌症現象也隨之蔓延過去。20世紀50年代，在辛辛那提化學工廠(Cincinnati Chemical Works)，長期處理一種叫做對二氨基聯苯(benzidine)的化合物染劑的工人，近一半罹患膀胱癌。很快，辛辛那提的這些工廠關了門，它們的瑞士工廠主把生產轉移到了一個新的超大型工廠。新工廠所在小鎮監管不嚴，這個小鎮就是湯姆斯里弗。

現在，瑞士人在湯姆斯里弗開辦了40多年的超大型工廠建築群幾乎不復存在。1996年，在癌症集群爭議開始甚囂塵上時，工廠停工了。現在，在經歷多年有關癌症和污染的痛苦曝光之後，湯姆斯里弗的許多居民都很高興能走出陰影，繼續生活，誰又能怪他們呢。他們更可能會擔心桑迪颶風最近對當地幾百個家庭造成的創傷，而非長達幾十年的水污染和空氣污染的殘餘影響。

然而，21世紀全球化的現實是，我們任何一個人都不能認為，把化學工業趕出我們的社區，我們就終止了他們的危險行為。這些起源於巴塞爾的化工行業工作，後來搬到了辛辛那提及湯姆斯里弗，現在又到了山西及中國其他產煤大省。現在僅巴斯夫公司一家，就在中國擁有或投資了45個項目。同時，成百上千個像天脊煤化工集團這樣的小一些的公司，正忙於把煤轉換成苯胺及一系列其他化學產品。該集團位於長治的工廠就是上周泄露事故的來源。

這一行業仍在繁榮發展。不信的話，就去湯姆斯里弗的歐申縣商場逛一逛。在那兒你能買到染成舊藍色的牛仔褲，用的就是苯胺作原料的藍靛染劑。這些褲子是中國製造，而且價格很低，如果你不考慮其長期代價的話。


丹·費金(Dan Fagin)是紐約大學(New York University)的科學新聞學教授，也是《湯姆斯里弗：科學和救贖的故事》(Toms River: A Story of Science and Salvation)一書的作者，該書即將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