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公平的代價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史迪格里茲,聚焦全球都面對的世紀難題-分配不均。薪資停滯、工作機會消失,大眾的稅愈來愈重,但是社會福利卻一減再減。根本的原因,就是財團綁架政府、只求自己的財富如滾雪球般膨脹,而政府失能、完全無法矯正市場失靈。受害的不只是中產階級與勞工,更已經傷害了民主政治與司法體系。我們必須看清楚財團扭曲的邏輯,站出來改變!
全球化、分配不均和民主
如今,我們不只有更多的工作外包到海外,在某種程度上,政治也被外包。這股趨勢不限於美國,這是全球性的現象,有些國家的情況遠比美國糟糕。
最鮮明的例子是舉債過度的國家。早在全球化之初,債務國便無法「掌控」本身的命運,必須將權力交給債權國。十九世紀,積欠富國銀行的窮國會面臨軍事占領或者遭到轟炸,這種情形持續到二十世紀。第二次世界大戰後,IMF是債權國首選機構,債務國等於將經濟主權交給代表國際債權人的一個機構。
貧窮的開發中國家發生這些事情是一回事,若發生在先進的經濟體又是另一回事。歐洲最近就出現這樣的問題,先是希臘,接著是義大利,允許IMF和歐洲中央銀行、歐洲執行委員會在政策上發號施令,然後指派技術專家掛帥的政府來監督計畫的執行。當希臘提議將它草擬的嚴厲撙節計畫交付全民公投,歐洲官員和銀行家大為驚慌,因為希臘公民可能否決提案,而這可能表示債權國要不回借出去的錢。
更多國家屈服於金融市場的發號施令,而且這種屈服相當微妙,不只適用於瀕臨災難邊緣的國家,也適用於任何必須從金融市場募集資金的國家。如果有哪個國家不去做金融市場喜歡的事情,金融市場便會威脅施予降低評等、撤回資金、提高利率等懲罰,而這些威脅通常有效,金融市場會得到想要的東西。
一九九○年代,魯拉有兩次差點獲選為巴西總統,而這兩次,華爾街都用等同於行使否決權的方式表示反對。華爾街發出訊號,如果魯拉當選,它會將資金撤離巴西,巴西必須支付的利息會激升,投資人會避而遠之家,巴西的成長將會崩潰。第三次,也就是二○○二年,巴西人不再聽令於國際金融家。結果證明,魯拉是十分出色的總統,維持經濟穩定、促進成長,並且解決該國極高的分配不均問題。放眼世界,很少有一位總統像他那樣,八年卸任後,享有的民意支持仍和當初一樣高。
這只是金融市場判斷嚴重錯誤的眾多例子之一。支持金融市場的人喜歡說,開放式資本市場的優點是提供「紀律」,但是市場就像喜怒無常的風紀股長,這一刻給你A的評分,下一刻轉身就變臉,改打不及格的分數。更糟的是,金融市場的利益往往和一國的利益不吻合;市場短視,目的是增進金融家福祉,而不是一個國家的整體福祉。
情況不必非得如此不可。金融市場之所以可以威脅,在一夜之間會將資金從某國撤出,主要因為那些國家是完全開放的,尤其是開放給短期的資本流動。但是,儘管金融市場的意識型態是推動所謂的資本市場自由化、允許資本自由進出某個國家,還只是吻合市場的私利,但是,這種自由化不會促進經濟成長,卻會導致不穩定和分配不均擴大。
我所描述的問題其實更深、更廣。哈佛大學教授羅德里克(Dani Rodrik)是鑽研全球化的專家,曾經指出,我們不能同時擁有民主、國民自決,以及完全自由的全球化。
國際公司經常嘗試在國際競技場中取得它們無法在國內獲得的利益。世界貿易組織(World Trade Organization,WTO)的金融服務協定,試圖強迫金融市場自由化,要求各國政府允許外商銀行進入,並且限制各國管理的權力,原有的管理本來可以確保國家金融體系穩定,對經濟和社會實際做出貢獻。烏拉圭回合貿易協定(Uruguay Round Trade Agreement)成功地將一種智慧財產權版本強加在世界各國身上,而這對美國的科學、全球的科學、開發中國家、醫療資源的取得,都不是好事。這個協定是由企業利益團體設計的,用來強化獨占力量、協助創造租金,正如我們在第二章談過的,租金是造成今天不少分配不均的原因。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們對這個國際協定所做的評估,都能很清楚看到,這嚴重的限制每個國家智慧財產制度,傷害到國家的自決和民主的力量。其他的例子俯拾皆是。美國在它與新加坡的雙邊貿易協定中,試圖限制新加坡對口香糖實施的管理:美國擔心這可能不利於美國輸出口香糖。在美國與智利的雙邊協定中,嘗試阻止智利實施資本管制;智利因為實施資本管制,而成功地將經濟穩定下來;其他的協定包括試圖阻止他國限制人民購買耗油車,因為這是美國擅長生產的車種。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orth American Free Trade Agreement)的第十一章和其他的雙邊投資協定,以及美國和歐洲與開發中國家簽署的其他經濟協定,補償企業因政府管理規定改變而造成的損失,而這是國會和美國各法院拒絕做的事。設計這些條款的目的,在於阻止環境方面的管理規定,使得政府實施這些管理規定有很高的預算成本。
對於因為負債而必須向IMF求救的許多開發中國家、甚至歐洲國家來說,失去經濟主權的後果十分嚴重。各國財政部經常利用IMF去執行一%的觀點,迫使債務國家採取符合一%利益的機制安排、政府管理和總體經濟架構。連二○一一年希臘爭取歐盟紓困時,也被迫通過法律,不只影響預算,也影響醫療部門、工會在集體談判中的權益和最低工資。
即使,全球化沒有透過全球協定或者做為國際「紓困行動」的一部分來影響民主,全球化也會透過競爭來限縮民主。有人說,金融業管理必須寬鬆的理由之一是,如果不這麼做,金融公司就會出走。倫敦企業面對銀行獎金課稅的提案,揚言走出國門。遇到這種情況,我們大可表示﹁請便﹂。金融業貪得無饜的行為,對社會造成的成本遠遠超過這個產業所創造的就業機會。最後,投機客會離去,但是辦理真正重要金融業務的公司會留下來,這些公司非耕耘在地業務不可。
民主政治受到最大限制的競技場就在租稅,尤其是在降低分配不均的稅制設計。所謂租稅競爭,是不同的政治實體搶著將稅率降到最低點、以競爭資源,限制了累進稅制的空間。企業揚言,如果稅負太高就要離去,有錢人也是這麼說。美國相對於其他國家,至少擁有一項優勢:美國是對全球的所得課稅。反觀,希臘公民受惠於本國的公立學校和大學,享有醫院和健康照護體系提供的福利,可以住在盧森堡、在歐洲各地經營企業,卻逃避繳稅的責任,甚至不償還本身的教育成本。
經常有人說,全球化讓我們別無選擇。這樣的宿命論只對受益於目前系統的人有幫助,卻會模糊現實,讓我們以為困境是一種選擇。我們的民主政府選擇的全球化經濟架構,實際上綁住了民主的雙手。頂層一%始終擔心民主政治會在民粹主義領導人的影響之下,受誘實施「過度的」累進稅制。頂層一%告訴一般公民,不能那麼做;如果想要參與全球化,就不可以那麼做。
簡單的說,以目前的方式管理全球化,正使我們的民主政治的選擇範圍縮小,結果更難採取必要的財稅和支出政策,無法打造更均等、機會更多的社會。綁住民主政治的雙手,正是頂層想要的:可以有一人一票的民主制度,但得到的結果,仍然和一元一票的體系所能預期的結果相當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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