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2013

給克魯格曼上歷史課

英國金融時報 2009年06月04日
 尼爾•弗格森

上周三,10年期美國國債收益率——通常被視為長期利率的基準——升至3.73%以上。放在過去,這會被認為是很低的水平,但金融危機改變了一切:去年年底,10年期美國國債收益率降至2.06%。換言之,長期利率在5個月內上升了167個基點。比較而言,升幅達到了81%。

這種情況與有關美國財政健康狀況的警告同時出現,令多數評論員感到不安。但對我來說,這是個好消息。因為我與普林斯頓(Princeton)經濟學家保羅•克魯格曼(Paul Krugman)之間一場較為公開的爭論,由此塵埃落定。

向諾貝爾經濟學獎最新得主克魯格曼發起挑戰的人,不是勇氣可嘉就是十分莽撞。不過,既然俗話說“貓也有權晉見國王”,那麽有時歷史學家挑戰經濟學家也無不可。

一個月前,克魯格曼和我參加了在紐約舉行的一場有關金融危機的討論。我當時的觀點是,“今年出現的超過GDP12%的巨額財政赤字,以及由此導致的大量新債發行”可能推高長期利率,而在當時,美聯儲(Fed)的目標是將長期利率維持較低水平上。我預言,“隨著市場意識到金融體系今年須吸收債券的龐大規模,我們的貨幣政策與財政政策之間,將上演一場痛苦的拉鋸戰”。
高高在上的克魯格曼降尊紆貴地作出了回應:我還處在經濟學的“黑暗年代”。“非常可悲”的是,我對這門枯燥乏味的科學的瞭解,還未更新到1937年(凱恩斯發表《通論》)時的水平,更不用說2005年(克魯格曼的微觀經濟學教科書問世)的鼎盛時期了。難道我還沒領悟到,導致全球危機的關鍵因素是“人們渴望的儲蓄遠遠超過了樂意進行的投資”?“我們面臨著全球範圍的儲蓄過剩,”克魯格曼解釋道,“這就是為什麽實際上不存在利率上行壓力的原因所在。”

如今,我並不需要《通論》方面的課程。但我認為,溫習一下這部著作的歷史背景,或許會對克魯格曼有益。在《蕭條經濟學的回歸》(The Return of Depression Economics)再版之後,他顯然有意將當前的危機說成是上世紀30年代的翻版。但事實並非如此。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預測,美國的實際GDP今年將下降2.8%,明年則將停滯不前。這與上世紀30年代初的情形有著天壤之別——當時,實際產出急劇下滑了30%。迄今為止,這是一場大規模的衰退——規模與1973年至1975年間的情況相仿。同時,全球化進程並未像上世紀30年代那樣土崩瓦解。

我們躲過了第二次大蕭條,這主要應該歸功於美聯儲主席本•伯南克(Ben Bernanke)。沒有人比他更瞭解上世紀30年代初的銀行業危機。他開出了接近於零的短期利率以及定量寬松——自9月份以來,美聯儲的資產負債表規模已經翻了一倍——這兩劑藥方,從而避免了銀行大面積倒閉。同樣毋庸置疑的是,7870億美元的經濟刺激方案也對本季度的美國GDP起到了提振作用。

但預計美國聯邦政府今年的赤字規模將相當龐大,經濟刺激方案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債務總額預計將達到18.4萬億美元,相當於聯邦政府所有開支的一半左右,占GDP的13%。這種赤字規模為美國二戰以來所僅見。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Congressional Budget Office)預計,未來10年,還將需要額外借債10萬億美元。即使白宮過於樂觀的增長預期得以實現,到2017年,聯邦債務凈額也將超過GDP的100%。這還沒有考慮到醫療與社會保險體系的大量表外負債。

因此,債市出現恐慌情緒不足為奇。因為只有在以Econ-101(灌輸給每一名美國大學本科生的宏觀經濟學標準課程)命名的星球上,這波發債浪潮才不會引起“利率的上行壓力”。

當然,克魯格曼明白我的意思。他在與我辯論時承認,“唯一可能推高利率的情況,是人們或許會對政府的償付能力產生懷疑。”或許?可能?事實上,人們——尤其是中國政府——已經在明確表示懷疑了。他們明白,美國的財政政策意味著美聯儲將在今年購入大量國債,因為無論是外國投資者,還是美國國內的私人購買,都不足以為赤字融資。這種政策被認為是在印鈔票,上世紀70年代,許多國家的政府就曾嘗試過這種政策,就算你不是歷史學家,也不難回憶起它所引發的通脹後果。

當然,眼下也有一股強勁的通縮逆流,發揮著反方向的作用。全球製造業產能過剩。但自2月份以來,關鍵大宗商品價格均大幅上漲。美國的貨幣擴張——廣義貨幣供應量(M2)的年增幅達9%——遠遠高出上世紀60年代以來的平均水平——看起來有可能導致通貨膨脹,如果不是在今年,就是在明年。套用中國央行最新一期季報的措辭:“政策失誤……可能給全球帶來通脹風險。”

政策失誤已然發生,那就是用世界大戰時期的財政政策,來抵禦經濟衰退。在美國未承諾將結束其長期結構性赤字的情況下,利率上行壓力將進一步加大,盡管全球儲蓄處於過剩狀態。凱恩斯曾指出,“即使最現實的實乾家,也往往會被某些早已過世的經濟學家的觀點所束縛。”目前,這位早已過世的經濟學家就是凱恩斯,而受其觀點束縛的並非實乾家,而是經濟學教授。
作者是哈佛大學(Harvard University)勞倫斯•A•蒂什(Laurence A. Tisch)歷史學教授,著有《金錢的崛起》(The Ascent of Money),企鵝出版社((Pengu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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