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5/2014

深深的話,淺淺地說

枕邊書《紐約時報》

《奧當女孩》是一本兒童讀物,又有着成人化的元素——愛情、痛苦與恐懼。《奧當女孩》的作者虹影說她最欣賞的兒童文學作家是英國作家羅爾德·達爾(Roald Dahl),因為「他不忌諱給孩子講可怕的故事,他把世界的真實面目告訴給了孩子。」


2014年8月出版的《奧當女孩》是作家虹影的第一部兒童文學作品,也是她寫給7歲女兒的一部著作。書講述了一個充滿奇幻色彩的故事:1970年代的重慶,一個叫做桑桑的男孩從一隻大黑貓口中救出了一隻受傷的小鴿子,邂逅了一個小姑娘,並被她領進了江邊曾經的法國水師兵營——「奧當兵營」,神秘的法國軍艦和水兵,院子里的宴席和舞會,發生在大副和小姑娘姐姐之間的愛情故事一一登場……而兵營里的半日是外界的半年,桑桑的世界天翻地覆,最終他選擇了改變。這本童書帶着古老東方故事的神秘和含蓄,又有西方童話的敘述方式,把「因果」、「命運」等具有傳統色彩的主題融於一個夢境般的故事裡。

虹影是一位文字直率,風格濃烈的作家。1962年她出生於中國重慶,18歲時得知了自己的私生女身份,這個身份帶給她困擾,也成為了她創作的源泉。1997年,她將自己的身世寫進自傳體小說《飢餓的女兒》中,講述自己逃離家鄉尋找自我的過程,又在2009年的續作《好兒女花》中通過追溯母親複雜而悲劇的一生挖掘自己的本源。她直面痛苦的寫作方式使她成為中國新女性文學的代表人物之一併讓她獲得「羅馬文學獎」等眾多獎項,而模糊虛構與非虛構間的界限也引發過爭論。

在《飢餓的女兒》一書開篇,虹影寫道:「我從不主動與人提起生日,甚至對親人,甚至對最好的朋友。先是有意忘記,後來就真的忘記了。18歲之前,是沒人記起我的生日,18歲之後,是我不願與人提起。」

而因為這本新出版的《奧當女孩》,虹影在9月回到重慶故里,與小讀者們一起過了生日。2009年,虹影與英國小說家亞當·威廉姆斯(Adam Williams)結婚,如今這位作家也是一個女孩的母親,她似乎變得柔和了。但虹影自己並不認為這是一種「轉型」,她說:「兒童故事,跟大人故事一樣,表現人的生活和這個世界」。

虹影通過電子郵件回答了《紐約時報》「枕邊書」欄目的問題,她講述這部童書的緣起,並分享她童年最愛的文學人物和她心目中年輕人成年前最該閱讀的幾本書,她也為那些準備步入成年的年輕人列了一個誠摯的書單。

問:《奧當女孩》是你首度嘗試兒童文學的創作,寫作的初衷是什麼?

答:我的女兒是個故事狂,給她讀完能找到的國外的童話後,便讀了像《丁丁歷險記》(The Adventures of Tintin)《納尼亞傳奇》(The Chronicles of Narnia)和《小怪物六六》這樣的書,她問我,媽媽,可以給我讀中國的故事嗎。可是《山海經》《西遊記》這樣的故事早就給她讀過了,她看過好幾種後者的電視劇和動漫,很喜歡。《聊齋志異》,她非常害怕,讀了幾個,只好作罷。於是我又試了好幾個國內的兒童書,她興趣不大,我只能自己給她講自己創造的故事。

結果她發現,媽媽講的故事更有意思,比安徒生(Hans Christian Andersen),安吉拉·卡特(Angela Carter)的故事更貼近她,彷彿睜開眼睛便可以看到。

去年我帶女兒去了重慶奧當兵營,也叫法國水師兵營,在重慶南岸著名的濱江路上,民國時成為法國領事館,我小時候經常路過卻不能進去的白色城堡,我進去後發現一個法國艦長死難後的紀念牌,《奧當女孩》的故事便跑到我的腦子裡。我生長的重慶,在長江上游,整個長江流域,尤其是上游,是中國巫文化的發源地,精靈鬼怪,民間傳說最多,我很小就受影響,於是就給我女兒講了這個故事:

一艘沉沒百年的法國軍艦,一座聳立在長江南岸的神秘城堡。那是曾經的法國水師兵營,俗稱奧當兵營。出身貧苦的男孩桑桑被領進一個繁華的奇境——奧當兵營,那裡是天堂一樣的生活:神秘的法國軍艦、洋水兵,夢一樣的憂傷女孩,她美麗的姐姐媚娘與大副求而不得的愛情,一切都那麼新奇。只是,奧當兵營半天,外界已是半年,男孩的世界已非同從前,悲劇降臨,最後他是承受這一切,還是努力去改變?男孩最後是用他的智慧和愛心改變了命運。

女兒非常喜歡這個故事,於是我把這個故事寫下來,讓更多的孩子和有童心的大人能讀到。




《奧當女孩》,貴州人民出版社2014年8月出版。

Courtesy of Hong Ying



問:寫給兒童看的書和寫給成年人看的書有什麼不同?在寫作的時候需要注意什麼?

答:兒童故事,跟大人故事一樣,表現人的生活和這個世界。不同的是,兒童故事裡會有魔法,讓夢境成為真的。還有一個,語言更簡潔,就是深深的話,淺淺地說。孩子確實是需要一種最簡潔的故事,所以你要是讀第一句話可能要是不太好的話,可能會接受,在讀第二句話的時候要還不太好的話,可能還接受,可能三分鐘過去,如果你不能給他想要的東西,那肯定會說不想要了。

問:你的床頭現在放着什麼書?

答:由考門夫人(Mrs. Charles E.Cowman, 即Lettie Cowman)以日記的形式撰寫的《荒漠甘泉》(Streams in the Desert)。

差不多20年,我一直帶着的《荒漠甘泉》。不光是讀,還會用鉛筆在書里做些筆記、划出一些當時特別有感悟的句子,或者折上某些頁碼:「我今天回想自己多次在神前的請求——我所請求的是什麼?我所請求的不過是一小杯水,海洋卻依然存在!我所請求的不過是一線日光,日頭卻依然照耀。」

可能當時我一個人在某個地方,或許是在寫作的時候。寫作一個長篇,寫到其中一個人物死亡的時候,好像你自己也經歷了同樣的過程。那時,你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絕望。當你讀到這一段的時候,會想到,每天的日子是一樣的,可又都不一樣——如果神能聽見你的禱告,如果你的禱告是真心的。

寫作的時候,很多人是坐不下來的,如果有這本書在身邊,我就可以坐下來,不管坐多久、坐多累都可以堅持。

問:你讀的上一本非常精彩的書是什麼?

答:亞當·威廉姆斯(虹影的丈夫,英國作家——編注)《乾隆的骨頭》(The Emperor』s Bones):一段從未被中國作家直面的中國歷史,現在,被一個外國作家寫了,而且,還寫得令人心碎。1922年,英國姑娘凱瑟琳來中國尋找生父,但尋父未果,遂寄居在母親舊友艾頓家。為了破解與艾頓家兩兄弟的三角戀情,凱瑟琳走上北伐的戰場,在硝煙中做起了一名戰地護士。凱瑟琳的牛津同學俞馥夔是一位革命者,為了推進中國革命,她嫁給了軍閥孫傳芳手下的反間諜頭目楊怡良,藉此為共產國際刺探情報。在逐漸深入的諜戰中,俞馥夔發現自己成了丈夫獲取功名的棋子。

問:你童年的時候喜歡閱讀什麼樣的書籍?你童年最喜歡的文學人物是?

答:我童年能找到的書非常有限,因為我生活在一個貧民窟,沒有書,後來有機會借到《簡愛》(Jane Eyre),便愛上了她,一直把她當作隱形朋友,她那種獨立,追求精神平等的思想一直影響我很多年。

問:現在你會和孩子一起閱讀嗎?請分享你們之間最愉快/難忘的一次閱讀體驗。

答:我每晚給女兒讀書,如果她父親在家,請他給她讀書。

女兒一歲時,我給她讀了一本書《充滿奇幻的一年》(The Year of Magical Thinking, 瓊·迪迪翁[Joan Didion]著)。一個美國作家寫的回憶丈夫死前後的事,很悲傷。書里說到印度寡婦為丈夫踏上燃燒的小舟殉死,特別動人。還有一些地方也是如此,她的女兒不是親生的,剛出生就收養了。她的女兒小時因為吃花園裡的果子中毒送醫院的事,她如此害怕。尤其是丈夫去世前,已是成人的女兒也去了醫院,可沒能與父親告別。女兒聽着,眼睛也模糊了,看着我,特別安靜。我問她,「你聽懂了嗎?」她居然點點頭。

後來給她讀德國作家恩德(Michael Ende)的《永遠講不完的故事》(The Neverending Story),她特別喜歡月亮仙子,每天讓我給她讀兩個小時,真是永遠講不完的故事。最後她決定,媽媽,我們不要讀完這個故事,讓我有所等待,留下一片空地,讓我幻想,可好?我覺得她的理由很充分,便同意了。

問:《奧當女孩》里寫到了孩子的愛情,你如何理解孩子間的愛情?為什麼要給一本寫給孩子的書里加入愛情的內容?

答:我女兒每天都給我講她的愛情,她對哪個男孩子感興趣了,她覺得這個應該跟哪個結婚啊。我想管他是一個孩子還是大人,他是孩子,他也有七情六慾,他也會喜歡自己喜歡的人,這很自然的。我們都是那樣長大的,可是我們羞於承認。所以我們以往的而且文學裡面沒有這個東西,好像孩子是不能寫愛情的。

孩子的愛情是兩小無猜,純潔真摯,無任何利益,無任何交換,只憑着心裡喜歡,才能相處在一起。我經常在國外的雜誌和報紙上看到兩個孩子手拉手,甚至親吻的照片,你只會覺得美好,不會有別的雜念。孩子比我們大人懂愛情、珍惜愛情。

問:你讀過的最好的愛情故事是?

答:《羅密歐與朱麗葉》(Romeo and Juliet)。那是多少年前,現在這本書成了我女兒的最愛,她都能背誦裡面的好多句子。

問:如果你能與一位作家會面,包括過世的和還活着的,你會選誰?你想從他/她那裡知道什麼?

答:我會挑選張愛玲,我想問她,為何不住在台灣或香港?因為你的來自你同文化同歷史的讀者,會讓你永遠有激情和創作的慾望。

問:你最欣賞的兒童文學作者是誰?為什麼喜歡他/她的作品?

答:羅爾德·達爾(Roald Dahl),他作品非常陰暗,也非常有想像力,尤其是他不忌諱給孩子講可怕的故事,讓我感覺他把世界的真實面目告訴給了孩子。

問:如果你能成為文學作品中的一個人物,你希望成為誰?

答:我小時是希望成為簡愛,長大後我希望我成為安娜·卡列琳娜(Anna Karenina),結婚時我希望成為出走的娜拉(Nora) ,但後來我發現成為這些人物,都不好玩,我還是希望成為我自己。

問:哪一本書對你的影響最大?

答:《一千零一夜》(Arabian Nights)。

問:如果要你給一個年輕人列一個書單,供他/她做好步入成年的準備,你會選哪些書?

答: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反對闡釋》(Against Interpretation),《激進意志的風格》(Styles of Radical Will),《論攝影》(On Photography)和《在美國》(In America)。她的寫作領域廣泛,在文學界以敏銳的洞察力和廣博的知識著稱。這四本書是我首推的。庫切(J.M. Coetzee)《恥辱》(Disgrace)。這部作品通過各種細節描寫,揭示了新舊交替時代發生在南非大地上,發生在南非各色人等之間的種種問題,對殖民主義在南非對殖民地人民和殖民者本人及其後代所造成的後果表現出深切的憂思和相當的無奈。還推薦庫切的《青春》(Youth: Scenes from Provincial Life II);艾格斯(Dave Eggers)《野獸國》(The Wild Things),探索每一個人混亂的童年與青春;喬安娜·柯爾(Joanna Cole) 著,布魯斯·迪根(Bruce Degen)圖的《神奇校車》(The Magic School Bus);張愛玲的《小團圓》;劉易斯(C.S.Lewis)的《納尼亞傳奇》七本。

問:如果你可以為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推薦一本書,你會推薦哪一本?

答:為國家主席習近平推薦我的自傳體小說《飢餓的女兒》及續集《好兒女花》,看看國家與個人,尤其是女性個人關係所在。

問:你接下來想讀什麼書?

答:紅塵的《徒步喜馬拉雅極地與你相遇》,紅塵用她的精神走了喜馬拉雅,也用她的精神寫了這麼了不起的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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