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9/2015

虛幻時代已長日將盡

南方朔

許多人可能讀過日本裔英國籍作家石黑一雄所著的《長日將盡》,那是本描寫一九二○至三○年代英國貴族階層沒落衰亡的故事,該書獲英國最重要的布克獎。沒有讀過原著的,可能也看過根據該書而改編的電影。

出賣國家利益 和平淪屈辱

一九二○至三○年代,乃是近代英國政治史和文化史最值得探討的一個階段,當時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未久,英國由於傷亡慘重,所以英國貴族階層著魔的相信和平,只希望過著安逸的日子。那是英國的「綏靖姑息」政策(Appeasement)當令的時刻,因此當希特勒崛起時,英國大力吹捧的人真不少,當時的工黨領袖蘭斯伯里(George Lansbury)就宣稱,他是個沒有個人野心的人,他吃素,住在鄉下而不住在城裡,他獨身,喜歡小孩和老人,他是個孤獨的人。因為著魔和平,甚至到了是非不分的程度,當時英國首相張伯倫(Arthur Neville Chamberlain)以朝聖的心情和希特勒見面簽了「慕尼黑條約」,大力放水,出賣了盟國利益,而他居然夸口而言,自己是「和平天使」,創造了難得的「光榮的和平」。到了後來希特勒在歐洲到處入侵,張伯倫才被國會趕下台。那個時代的英國貴族政客真是不可思議,後來的英國作家布萊特(Ronald Blythe)遂寫了一本斷代史《虛幻年代:二○至三○年代的英國》記載那個時代的荒唐錯亂及貴族階層的自以為是、善惡不分。

而《長日將盡》就是以文學手法表現那個時代貴族階層的矯揉做作、自以為是,脫離了人們經驗與感受的實況。書中所寫的那個達林頓爵士豪宅府邸,就是在影射那個時代的貴族政客及他們的家僕風格,最後整個府邸沒落,就是那個時代的輓歌!我最近讀了布萊特的《虛幻年代》重印精裝版,就深有感觸,和平的確是個重要的價值,但和平和善惡是非、國家利益、普世人權等更高的價值不容牴觸。如果只是把和平掛在嘴上,卻犧牲了其他可能更重要的價值,那就不是「光榮的和平」,而是「屈辱的和平」或「邪惡的和平」,它只會製造出一個「虛幻年代」! 我讀了《虛幻年代》後,立刻想到的,就是國民黨馬英九政府所製造出來的同樣虛幻的年代!

「馬習會」雖然早已成了過去,但馬英九仍念茲在茲的不忘他和習近平握手攝影的畫面,他仍認為那是他一生最大的榮寵,舊調仍然一直在提。馬一直在提「馬習會」,就讓我想到張伯倫在慕尼黑會見希特勒後,不斷自誇是「和平天使」和「光榮的和平」。他們都是把屈辱當成光榮的不知羞恥,他們所說的和平,其實不是和平,而是降服。台灣的絕大多數人都對「馬習會」沒有正面評價就是證明。

馬習會沒碰撞 矮化我地位

我對兩岸領導人會面並不反對,但像兩岸這種關係,會面的目的並不只是握手攝影而已,真正重要的,乃是藉著會面談話,碰撞出火花,替將來的兩岸關係擬定出新的方向,也替台灣創造出更多利益。但非常可悲的,乃是馬並非開創型的人物,他只在意見面握手攝影存證這種形式,卻畏懼碰撞,因此馬習見面只是強化了對台灣的箝制、矮化了台灣的地位,因而沒有一點火花。沒有火花的馬習會,怎麼會有任何建設性?馬習會是馬英九錯失了機會!

馬缺乏理解 兩岸關係走偏

研究近代和平理論的都知道,近代國家由於受制於國際環境的制約,許多大國已不能隨心所欲。這也就是所謂的「非自願的和平」形成的原因。兩岸和平就是種「非自願的和平」。中國因為是個新興的強權,受到許多國家的監督,而不能隨心所欲,也無法隨便對台動武,中國一旦對台動武,它在整個世界上就會失去整個正當性。就因為中國要在亞洲和世界重建正當性,所以它對台灣的需要大於台灣對它的需要。但馬英九對這種矛盾的關係缺乏理解,他只根據簡單的強弱二分法,自視為中國的一部分,所以在馬任內,兩岸關係才愈走愈偏,台灣的許多核心利益遂被讓渡了出去。如果他了解台灣的存在是對中國有利的,台灣其實有很多籌碼的,而不至於兩岸關係愈走愈差。就以這次「馬習會」,習近平為了鞏固中國在東南亞的地盤,同時訪問了越南和新加坡,大打和平牌,臨時才想到「習馬會」,希望能有助於它的亞洲戰略,這明明是北京有求於台灣的時候,但馬英九卻不能反客為主,向北京提出要求,馬的政治判斷實在不算及格。

統治者封閉 脫離現實世界

馬英九在馬習會這個議題上,不敢去碰撞出火花,只是在習近平指揮下去配合著當一個小配角,演出中國的和平大秀,這場秀對台灣而言只是個「綏靖姑息」政策的版本而已。這時候我就想到英國作家布萊特在《虛幻年代》這本著作裡所下的斷語,他指出英國在一九二○及三○年代,統治的貴族階層在思想價值判斷上已經老化,他們活在自我封閉的世界裡,一切都自以為是,無知者則跟著起鬨,他們把和平變成無是無非的荒誕大戲,這絕對不是一種偶然現象,而是一個垂死的階層之必然。這個貴族階層生活在他們的世界裡,世界怎麼變、人們怎麼想,都已和他們無關。他們是即將消失的遺跡。他們已「長日將盡」!

(作者為文化評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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