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
還是要從太陽花學運說起。因為它的影響之廣泛,不僅在於後來香港雨傘運動,和最近日本的反安保學運;而很多台灣人不知道的是,對於中國90後的年輕一代來說,太陽花學運也是很大的思想衝擊。不過,這種衝擊主要表現為困惑和疑慮。在我主辦的「中國沙龍」活動中,來自中國大陸的同學就對太陽花學運有很多質疑,其中主要的一點就是:立法院和行政院這樣的制度,是人民自己用選票確立起來的,本身就是民主的一部分,怎麼可以用反抗的方式癱瘓它的運作呢?如果這樣算是正義,那麼民主與正義不就是對立起來了嗎?
這樣的質疑聽起來很有道理,但其實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反抗,也是一種正義。
巴塔耶在《文學與惡》中說:「人不同於獸,在於他們遵守禁忌。但禁忌是模糊的。他們遵守禁忌,但也需要違反。違抗禁忌並不是由於他們愚昧無知,違抗需要堅定的勇氣,違抗所必需的勇氣是人的成就,尤其是文學的成就。文學的優先行動是一種挑釁。真正的文字是富於反抗精神的,真正的作家敢於違抗當時社會的基本法規。文學懷疑規律和謹言慎行的原則。」他雖然是談論文學的本質,但是文學來自於社會,文學的特質,某種程度也反映了社會的特質。這個特質就是,社會進步,不一定都是通過建設的方式來進行和完成的,相反,有的時候,反抗是一種必要的社會進步動力。這並不是說不應當通過建設性的方式完成社會進步,而是說,建設性方案的正義性,不能否定反抗的正義性。
重點在於,如何確定反抗是正義的呢?一件事,有人支持,就有人反對。有的反抗是正義的,有的反抗其實完全就是犯罪行為,是對他人權益的侵犯。同樣是反抗,有的人,因為反抗名垂千古,有的人,因為反抗遺臭萬年。你要如何確保你是站在正義的立場上,而不是利用民粹的力量,壓制少數意見呢?我認為,當反抗堅持非暴力原則的時候,這樣的正義性就比較容易被確立。這就是社會對於正義性的反抗,很看重其是否堅持非暴力原則的原因。日本60年代的學潮曾經風起雲湧,後來之所以逐漸凋零,很大程度上,就是部分學運的力量朝暴力方向轉化。柄谷行人就曾在反思那場學運的時候提到過這點。
談到這點,我們就要再一次回到電影《逐夢大道》中美國的那個爭取民權的時代,回到爭取民權的馬丁.路德.金。因為他不僅對於非暴力運動提出很多經典論述,對於反抗的正義性也曾經有精闢的總結。
在1958年出版的《邁向自由:蒙哥馬利故事》一書中,馬丁.路德.金將自己所倡導的非暴力哲學總結為六個基本方面:一,非暴力抵抗並非懦弱者使用的策略,而是勇敢者反抗的手段;二,非暴力並不企圖打敗或者羞辱對手,而是要贏得他們的友誼和理解;三,非暴力針對的是罪惡勢力,而非行使這些罪惡的人;四,非暴力是甘心受苦而不求報復,甘心挨打而不求還擊;五,非暴力要避免的不僅是肉體的外在暴力,也包括精神的內在暴力;六,信仰非暴力的人總是深切矚目未來,因為未來的世界終將屬於非暴力的正義一方。我認為,只要遵循這樣的原則,就說明反抗不是為了用來報復,也不是用來壓制,因為反抗的手段是奉獻出自己的,而不是他人的自由甚至生命做為代價。這樣,反抗的正義性,至少就能得到部分的彰顯和確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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