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金融時報》 吉密歐 報道
中國股市上周“黑色星期一”的暴跌引發了全球性的恐慌拋售潮，中國領導人卻似乎冷靜得出奇。
中國總理李克強被官方媒體引用的講話是呼籲發展中國的3D打印業。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參加了一次中共會議，在會上發誓要擊潰達賴喇嘛(Dalai Lama)的追隨者，並敦促西藏民眾接受馬克思主義價值觀。
隨後幾天里，在中共宣傳部門的嚴令下，中國受到高度審查的媒體不再大篇幅報道全球拋售或中國在其中發揮的作用。在有關1996年來中國股市最糟糕的多日連跌的罕見報道中，他們告誡稱全球金融市場屬於反應過度，好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他們在某種程度上是正確的。
在驚呼“中國大跌”(Great Fall of China)的全球頭條新聞背後，中國“實體”經濟其實並無變化。多年來，中國實體經濟一直在放緩，但增長率仍保持在7%左右的政府目標上——起碼從官方數據來看是如此。
但上周，一種看法確實發生了變化。這種看法是：中國的威權領導人是世界上最有能力的技術官僚。華爾街和倫敦金融城的許多人士過去一直在推動這種看法。
對即將破裂的股市泡沫處理不當——尤其是加上8月11日打破20年的禁忌、讓人民幣貶值的決定——已嚴重動搖了全球對於中國市場威權主義模式的信心。
“市場的許多嚴重擔憂（經濟崩潰、金融崩盤、競爭性貶值）都言過其實了，”龍洲經訊(Gavekal Dragonomics)研究主管葛藝豪(Arthur Kroeber)說。“但是，中國股市行情受到政策信號的影響程度與受到經濟現實的影響程度相當，目前中國與世界其他地區之間明顯出現了溝通失敗。”
然而，這並不單單是公共關系或全球認知的問題。中國當局自去年底以來採取的許多動作現在看上去都是嚴重錯誤的。最近，中國當局的動作顯示出了些許恐慌。
不但全球投資者對中國高官失去了信心，而且中國國內民眾對那些在此次市場動盪期間主管市場的改革派官員也普遍失去了信任，如今他們的市場化經濟改革計劃已支離破碎。
4月份，當投資者質疑，中國基準股指上證綜指(Shanghai Composite Index)在不到1年時間內翻倍之後是否已接近泡沫時，中共主要喉舌《人民日報》(People’s Daily)發表了一篇著名的社論來打消這些疑慮，並宣佈中國A股正在啟動長期牛市。“長期看，‘中國夢’會在資本市場有真實的反映，”該報高呼道，“如果將A股看作‘中國夢’的載體，那麽其蘊藏的投資機會是巨大的。”
這看上去似乎是執政黨做出的牢不可破的擔保，受其鼓舞，散戶們大量買入了估值已然很高的股票。
成立於1990年代初的中國股票交易所，已經歷了多輪繁榮與蕭條，之前每一次股指見頂時，政府都半心半意地努力支撐股價，然後放棄，讓股指跌下去。但這一次，中國政府竭盡了全力：禁止做空，鼓勵保證金交易，暫停首次公開發行(IPO)，禁止所有大股東減持，下令國有基金和投資機構大規模買入股票。
這種不同尋常的乾預說服許多中國股民重回股市。但這些措施受到了國外投資者的深度質疑，尤其是在中國政府實際上宣佈大規模出售股票為非法行為之後。
“中國當局對所有事情的本能反應就是控制與懲罰，”一家大型對沖基金駐香港的合夥人表示，“全球投資者都關註著中國股市的‘獵巫’行動，並且在問到底發生了什麽？”
匯率乾預
接下來才是最大的沖擊。就在8月11日匯市開盤前，中國央行(PBoC)宣佈，人民幣將“一次性”對美元貶值2%左右。
中國央行還表示，伴隨此次貶值（為人民幣自1994年以來首次貶值），將實行設定人民幣匯率中間價的“市場化”新機制。目前人民幣兌美元匯率每日可以在中間價上下2%的區間內波動。這次人民幣與美元實際上的脫鉤，導致人民幣又接著貶值了兩天，直到中國央行決定買入人民幣、賣出美元，止住匯率下跌趨勢。
在兩天後一次匆忙召集的——並且極端罕見的——記者招待會上，中國央行發誓將在政府覺得有必要的任何時候乾預市場，扭轉了之前允許市場設定匯率的決定。
隨後，中國央行在境內和離岸外匯市場投入了約2000億美元，以防止人民幣進一步貶值，這讓人不禁要問：一開始又為什麽決定讓人民幣與美元脫鉤呢？
“在宣佈此輪改革前，人民幣與美元有可靠的掛鉤機制，他們幾乎不需要乾預（外匯）市場，但是如今他們不得不耗費巨資，只為達到相同的效果，”一名與中國央行有關系的人稱，“就好像，他們決定渡過這條河，因為它看起來美好而平靜，但是之後他們滑入深水區並被湍流帶到下游，如今他們不得不用盡全力回到之前他們所停留的淺水區。”
7月底，中國外匯儲備達到3.65萬億美元，為全球最高。如果中國央行以現在的資金消耗速度繼續乾預外匯市場（而沒有其他現金流入），這些外匯儲備可能會在一年內耗盡。
這是一次明顯的誤操作，讓一心改革的政府官員信譽掃地。中國本可以向自由浮動匯率制——讓人民幣能與美元競爭的關鍵，也是極受重視的政策目標——邁出重要一步。
“政府明顯擁有推進改革的正確意圖，但是一直在摸索這些改革的溝通和實施方式，”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中國部前負責人埃斯瓦爾•普拉薩德(Eswar Prasad)稱，“每當遇到巨大的市場波動時，對市場改革的內部支持都會遭到侵蝕，這就是我們看到自由化和管制二者反復拉鋸的原因。”
矛盾的政策
在對股市的救市努力中也可以看到同樣的緊張。
知情人士稱，國有實體已經耗資逾2000億美元購買股票以扭轉股市暴跌的局面。上周一，中國股市下跌8.5%，為自2007年2月以來股市最大單日跌幅。此次暴跌似乎主要是由於中國政府決定止損、停止為支撐股指而購買股票。
上周一的那次暴跌也歸咎於中國政府在之前一個周末沒有像很多投資者預期的一樣降息或向銀行系統註入流動性。上周二，在基準股指在僅僅一周內下跌了逾四分之一之後，中國央行宣佈降息降準。
這之後還有更多救市舉措。在上周四收盤前的最後一個小時，一群被稱為“國家隊”的國有股票投資機構再度入市大舉購買股票，將滬指由小幅下跌推至收漲逾5%。上周五，滬指又收漲4.8%，但自6月12日見頂以來，中國股市總市值已經抹去了4.5萬億美元左右——比整個德國的經濟總量還大。
市場參與者及知情人士表示，上周政府再次出手乾預的主要原因是來自中共高層領導的一條指示——在本周四北京舉行慶祝“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的大型閱兵式之際營造出股市上漲的氣氛。
一些官員私下稱，最近幾周這種不連貫又相互矛盾的政策反復與此次閱兵式的籌劃和準備有很大關系。
這些人表示，由於習近平正全神貫註於力保此次展示軍事力量及“民族復興”的閱兵式大獲成功，他把經濟問題留給了其他領導人應對。但是，自2012年執政以來，習近平將決策權極大地集中到自己手中，以至於其被削弱的部下無法做出堅定的決策，亦無法堅持執行決策。
“人們最終會逐漸意識到中國政府並非無所無能、無所不知，”長期看空中國的對沖基金經理吉姆•查諾斯(Jim Chanos)在接受CNBC採訪時稱，“我認為，他們應對股市上漲、市場驚慌失措的反應、人民幣貶值、遏制人民幣貶值、以及各種不同的政府部門釋放的各種不同的混合信號的方式，已經開始讓投資者停下來思考（並意識到），實際上，就像我們很多人一樣，有時中國政府也毫無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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