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羽宇一郎：中國是日本的40年前

日本經濟新聞

中國的股價暴跌和人民幣貶值引發了全球金融市場的動盪。其背景是中國的經濟增長率迅速放緩。中國經濟今後將如何？日本經濟新聞採訪了前伊藤忠商事會長、前日本駐華大使丹羽宇一郎。

記者：中國股市的動盪仍在持續。您如何看待中國股市的前景？

丹羽宇一郎：不僅中國，日本和美國等國都採取了旨在將股價推高到超過實體經濟增長力水平的貨幣政策。在有意創造的低利率、過剩流動性的環境下，資金的確容易流入股市，但是這種狀況令全球的投資者惴惴不安。如果實體經濟表現堅挺，股價的波動率應該不會太大，但是目前股價與實體經濟相背離，所以股市行情變得愈發不穩定。


尤其像中國這樣在整個國家的銷售額和利潤中，國有企業所佔比重較高的「國家資本主義」國家，很容易陷入生産過剩和設備過剩的低效率狀況。因為能否刺激新增投資、提高工業産值成為評價的標準。如今的中國經濟處於産能過剩和資金過剩這種灰塵堆積過多的狀態，正在進入力爭使産能和資金回歸到本來水平的大掃除階段。在實體經濟增長放緩的背景下，股價調整局面繼續下去也並不奇怪。

我7月下旬訪問中國時很多年輕人表示「雖然股價暴跌，但是仍然有望賺錢，所以就買了」，中國股市8成為個人投資者，缺乏股票投資知識的人也很多。這樣的投資者同時購買或者賣出，必然會造成股價的劇烈波動。雖然中國政府也在採取股價對策，但是只要繼續以貨幣寬鬆為前提的政策，中國股價就可能再次暴跌。

記者：中國人民銀行（央行）大幅下調了人民幣兌美元匯率中間價，您怎麼看待這一舉動？

丹羽宇一郎：隨著美元升值，人民幣的升值趨勢變強，在美元升值的背景下，人民幣也升值到了必要以上的水平。在全球各國的貨幣寬鬆引發貨幣貶值競爭的狀況下，估計中國政府會認為如果人民幣不貶值，將難以維持出口競爭力。但是，此次中國央行下調中間價的做法並不徹底。如果不進一步下調，效果將十分有限。另一方面中國政府擔心如果人民幣持續貶值，其他國家的對華投資將出現減少。

中國正在認真學習日本過去的經驗。那就是本國貨幣政策不應受到他國意見的左右。過去的日本由於受到美國的壓力，簽署廣場協議，産生了嚴重的日元升值。日元兌美元轉向浮動匯率制是在1973年。隨後在短短17、18年裏，日元匯率從1美元兌308日元升值至1美元兌120日元左右。這成為了日本陷入泡沫經濟和隨後的通貨緊縮的開端。中國的高官非常清楚這種情況。

不過，基本上對任何國家來説，都應該是本國貨幣升值更好。在日元升值的情況下，日本的國力得到了非常高的評價。而在日元貶值的情況下，雖然日本的出口企業賺到大筆利潤，但由於進口價格的上升，日本國民正逐漸變得貧窮。日本國內生産總值（GDP）以美元計算，非但沒有擴大，反而在萎縮。

記者：有觀點指出，中國潛在增長率已經下降至遠遠低於7％的水平。對此您怎麼看？

丹羽宇一郎：雖然統稱為增長率，但在中國國內不同地區，情況有所不同。上海和北京等大城市的土地價格至今仍在上漲，以上海為中心的長江三角洲地區今年的增長率達到8％左右。即使中國整體的增長率降至6％，環顧全世界，維持如此高增長率的國家似乎也不多見。同時，經濟規模還達到日本的約2倍。雖然實現政府作為目標提出的7％增速或許面臨困難，但只要保持6％的增速，對世界經濟的影響力今後或許就會更加巨大。

在中國，自1970年代後半段起，當時的領導人鄧小平表示首先發展經濟，引進了資本主義，一心向日本學習。我認為中國的資本主義仍處在發展階段，目前與40年前的日本情況非常相似。中國在規模上更加巨大，成為了世界第2大經濟體，但在質量層面仍有所欠缺。國家主席習近平已開始（在南海海洋爭端等問題上）亮出此前中國隱藏的利爪。但儲備的力量似乎有限，天津發生的大規模爆炸事故就是一個佐證。

避免將危險設施集中於1處這種風險管理是資本主義的常識，此外，中國對設施進行維護管理的經驗也存在不足。相關教育也不夠充分。事故規模遠遠超過日本過去發生的事故。在今年的北戴河會議上，我認為這也成為了話題。如果不盡全力加以處理，人民的不滿有可能會加強。

記者：中國政府將如何應對經濟減速？

丹羽宇一郎：中國正以驚人的勢頭啟動西部的基礎設施建設。各地方提出了希望建設高速鐵路的強烈要求。在中國，國債佔GDP的比率仍然很低，因此存在通過發行國債來進行投資的餘地。此外，包括地方債發行在內，公共投資可能也將不斷增加。但是，國內消費的發展仍然是關鍵。為此，有必要像40年前的日本那樣提高工資，不斷增加國民收入。我認為中國將走上日本走過的道路。

記者：日本投資者和企業今後應如何看待對中國的投資？

丹羽宇一郎：或許需要密切關注實際情況。日本投資者存在對中國股市的漲跌過於敏感的傾向。不應過度感到悲觀，而應冷靜觀察。例如有觀點認為，原油和黃金等大宗商品價格下跌，主要原因在於中國經濟減速，但不會只有這個原因。大宗商品價格以美元計價，如果美元升值，價格就會下降。在金融資本主義世界裏，金融的作用非常巨大，可以説大宗商品因美元升值而下跌的一面反而更加明顯。

的確，目前中國需求低迷，但國內有14億人口，而且經濟正在增長。應不斷觀察實際需求今後將何去何從。日本企業如果以日本國內為中心，增長空間將有限。不管喜歡還是厭惡共産主義，在經濟層面都需要冷靜判斷。我認為日本企業必須在恰當時間抓住在中國盈利的手段和機會。

記者為 日本經濟新聞 菊地毅

丹羽宇一郎：
1939年生於日本愛知縣。1962年畢業于名古屋大學法學系，隨後加入伊藤忠商事。曾在穀物交易等領域大展拳腳，1998年升任社長，2004年擔任會長。2005年擔任江蘇省和吉林省的政府經濟顧問。2010年，擔任首位來自民間的日本駐華大使。在任期間疲於應對釣魚台（中國名：釣魚島）問題。現在擔任日中友好協會會長。現年76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