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撰稿人 宋佩芬
2月27號下午，我從瑞士聖莫里茨出發，和一群富豪們搭乘一輛1910年製造的火車，緩緩地駛向魔女山La Diavolezza。傳說山中有一位魔女在湖中裸浴誘惑獵人，讓他們深入山間，一去不返。
火車穿越了白茫茫的山丘、原野，冰川、湖泊，一個完全凍結的世界。據說德國文豪托馬斯•曼的短篇小說《特裡斯坦》中位於山頂的療養院，就在附近。瑞士的療養院聞名世界，這是因為許多人相信，山上新鮮卻冰冷刺骨的空氣是治療肺結核最有效的良藥。在《特裡斯坦》中，一位到療養院治療的已婚婦女，雖然被醫生禁止彈鋼琴，受到另一位沒有患病，卻選擇在療養院靜養的作家的鼓動，彈奏了瓦格納歌劇《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充滿激情的樂曲。彈奏之後因為情緒過度激烈，病情加劇，吐血而死。
在火車上，乘客們熱烈地討論著《特裡斯坦》中的世界，對充滿了病痛，死亡，卻又不乏浪漫精神的療養院文化有不少好奇的憧憬。
這是一個由意大利策展人喬治•帕卻（Giorgio Pace）主辦的藝術項目《什麽會發生：瑞士阿爾卑斯山的實驗長徵》（What Could Happen：an experimental expedition to the Swiss Alps)。由建築師弗朗索瓦•侯須(Francois Roche)與卡密爾•拉卡迪(Camille Lacadee)兩人執導，藝術家皮埃爾•榆格(Pierre Huyghe)後期製作。《什麽會發生》用錄像記錄了魔女山的火車之旅，除了現有的乘客以外，車上還有兩位扮演母子的演員，讓戲劇與現實結合。《什麽會發生》計劃在春天完成，在蘇黎世的LUMA基金會展出。
同車乘客有設計中國首都機場的名建築師諾曼•福斯特勛爵和他的夫人(Lord Norman and Lady Elena Foster)、曾經獲得《人物》雜志票選“全球50位最美麗的名人”之一的服裝設計師阿德瑞安•維塔迪尼(Adrienne Vittadini)、來自羅氏制葯集團家族的瑪雅•霍夫曼(Maja Hoffmann)、蒙特卡錫諾修道院長歐利阿瑞神父(Father Oliari)、埃及首富薩維裡斯家族的塔亞和塔瑞（Taya and Tary Sawiris）、金融家羅伯特•唐麥(Robert Tomei)、羅斯柴爾德家族的阿西瑞爾(Arielle de Rothschild)、著名花花公子岡瑟•薩克斯(Gunther Sachs)的兒子羅伕(Rolf Sachs)、英國地產大亨瑞特布萊特爵士與夫人（Sir John and Lady Ritblat），以及德國文獻展藝術總監亞當•辛奇克(Adam Szymczyk)。服裝設計師瑞克•歐文斯（Rick Owens）的夫人兼繆斯米歇爾•拉密(Michele Lamy)不但雙手紋身，滿口金牙，還打扮得像加勒比海盜電影中的傑克•斯派羅船長。拉密和米其林三星廚師安德烈亞斯•卡密納達(Andreas Caminada)共同為乘客準備了精緻午餐。
在兩個多鐘頭的火車中，大家熱烈討論著疾病與生死。下雪，降霧，晴朗；戲劇化的天氣伴隨著行程。坐在我身旁的福斯特勛爵用建築師的眼光評薦火車內部的設計，“非常優雅，所有的細節，像扶手的曲線，內部的顏色和火車外觀，非常和諧，令人想到古董車，充滿了個性。相信是有人花了大量的心血設計的。再也沒有比搭乘古董火車到療養院更加詩意浪漫的！”
主辦人帕卻告訴我們，當他向管理登山火車的機構要求租用這部火車時，機構不是很樂意，因為他們覺得火車太老，座位不夠舒適。帕卻向他們解釋，租用老式火車是為了藝術項目，和舒適無關。雖然後來將火車租給帕卻，對他們而言，藝術和火車仍然是難以想象的結合！
火車不斷地前行，到達貝爾尼納隘口Bernina Pass頂端的黑湖(Lej Nair)畔時突然停止。扮演兒子的演員出人意外地跳下火車，全身赤裸地走向架設在冰凍湖面上的一個看起來像水晶柱搭成的棚內。但是火車拋下這位演員，繼續往前行駛。在山中，人的命運比其它地方更加不可預測。在托馬斯•曼的巨著《魔山》中，故事主角漢斯•卡斯托普到療養院探望接受治療的表兄阿希姆，原本計劃只待3周，結果一住住了7年！對卡斯托普而言，山是座“地獄般的天堂”，一個充滿欲望與棄絕的地方。卡斯托普在療養院中結識不同領域的知識分子，火車就像是那座療養院，車上的富豪、知識分子、社會精英就是《魔山》裡人物的小縮影。最後讓卡斯托普下山的理由是加入軍隊，投入戰爭，擁抱死亡。
再回到托馬斯•曼的短篇小說《特裡斯坦》，《特裡斯坦》來自瓦格納以欲望與死亡為主題的歌劇《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根據哲學家叔本華的世界觀，摒棄欲望是人類唯一可以獲得內心平靜的途徑。小說《特裡斯坦》和歌劇《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中的主角都是追求欲望而以死亡收場，內心的平靜雖然沒有達成，卻呈現了德國浪漫主義思想追求欲望的精髓。在瑞士，追求死亡是被合法允許的，只要花4000歐元，瑞士安樂死機構Dignitas可以為你安排人生最後的旅程。
《什麽會發生》一行引發了無數令人深思的問題。回到聖莫里茨之後，福斯特勛爵邀請大家到他家參加酒會。酒會上大家熱烈地討論自己的感受，但卻沒有任何共識。
“像拼圖般，在火車上每個乘客只能看到拼圖的一部分，永遠無法看到全景。”福斯特勛爵有感而發。沒有人介意在《什麽會發生》會發生什麽，生命是否一再重復，但是對欲望的追求與死亡，在這趟火車之旅後，絕對會有更深刻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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